原本陰雨連綿的烏雲被陽光稀釋了一點,天色已經不那麽沉悶了,車內呼呼換氣的暖風將這小小一方天地烘烤得非常溫暖,外面的雨還在下,水珠順著側方的車窗玻璃蜿蜒而下,街邊小店門口的各類彩燈還沒關閉,混合著水漬一並鋪在車窗上,將外面的灰色的城市模糊得五光十色。
車內的空調開得有點高,嚴岑的眼鏡上蒙了一層厚厚的霧,於是他摘下了眼鏡放在手裡,也沒有費心去擦,等著上面的霧氣自己消散。
紅燈還剩下四十八秒,許暮洲面前停著兩輛等著左拐的車,一閃一閃的轉向燈透過布滿了水滴的車窗一角,細碎地落在了許暮洲眼睛裡。
下一秒,許暮洲的眼珠微微一動,那些淺紅色的燈光就因角度偏移而消失了。
——他側了下頭,用余光看了看嚴岑。
身邊的年輕法醫真的非常安靜,他腿上放著那隻方方正正的金屬箱子,奶茶杯和摘下來的眼鏡都擱在箱子蓋上,非常物盡其用。
嚴岑的手腕搭在金屬箱的邊緣,他小臂上的白色毛衣袖子滑下去一小截,露出他凸起的腕骨。再往上那隻手骨節分明,手背上的淡青色血管很明顯,看起來有點病態的蒼白。
奶茶的溫度應該還沒降下來,他握著奶茶杯的左手指尖有點微微的紅。
他摘下眼鏡時許暮洲才發現,嚴岑的瞳色比大多人都淡一些,是很明顯的琥珀色,在光下看起來非常清透。
“綠燈了。”嚴岑忽然說。
“哦——”許暮洲回過神,才發現他自己盯著嚴岑那側的車前窗發呆了很久,連紅燈結束都沒發現。
他乾咳一聲,將變速杆換到二檔,踩下了油門。
嚴岑眼鏡上的霧氣已經消失了,他將那副眼鏡重新架在鼻梁上,又攪了攪手裡那杯奶茶,確定手下的觸感沒有什麽阻礙之後,才低下頭喝了一口。
奶茶的味道變得正常了許多,甜膩的奶香氣在嚴岑舌尖打了個轉,然後順著喉管流入了冰涼的胃腹。
——雖然有點過於甜了,但整體是個不招人討厭的味道。
於是他又喝了一口。
“剛才在想什麽?”嚴岑問。
許暮洲沒想到這小法醫會主動搭話,又不能實話實說我職業病犯了剛才在偷摸打量你,只能硬著頭皮說:“在想撲克牌。”
他本來只是隨口一說,但話一出口,自己也忽然想起了被小法醫在停車場打岔之前思考的那個問題。
“我在想,那副撲克牌是用什麽東西畫的。”許暮洲拐過一個路口,跟著擁擠的車流放慢了車速,手指無意識地點著方向盤,說道:“那畫的太整齊了,哪怕是徒手化成那樣的,肯定也有工具,不然那方塊邊緣不會那麽平滑……但也不像畫筆,什麽畫筆能畫成印刷質感——是用凶器嗎,刀之類的。”
“應該不是。”嚴岑說:“受害者的傷口呈不規則鋸齒狀,從凶器的角度來看,傷口很深,但不長,應該是尖銳的鈍器造成的——”
“不長?”許暮洲打斷他:“都從胸口撕到肚子了,這還叫不長什麽叫長?”
“我說的是凶器造成的傷口。”嚴岑說:“受害者的胸腹中心部位被戳刺得很厲害,外部傷口邊緣呈撕裂傷——打個比方。”
嚴岑說著放下手中的紙杯,從抽紙盒裡抽出兩張紙巾疊在一起,然後他從兜裡掏出一串叮當亂響的鑰匙,將這張紙舉到眼前,確保能被許暮洲的余光看見後,用鑰匙尖刺破了這兩張紙巾。
脆弱的紙巾被切開一道口子,嚴岑手腕微微用力,這張紙巾就順勢被裁成了兩半。
“就像這樣。”嚴岑說。
許暮洲收回目光,將方向盤往右打了半圈,變道到右轉車道,隨口說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凶手將凶器深深捅進了受害者的胸口,然後用力下拉,用慣性撕開了他整個胸腹部位?”
“從傷口上來看是這樣的。”嚴岑說。
“嘖……”許暮洲擰緊了眉,說道:“哪怕這傷口是許康死了之後才造成的,沒有掙扎情況干擾,這凶手也有點不是人——肋骨都斷了好幾根,他勁兒也太大了。”
“是的。”嚴岑說:“而且從凶案現場來看,他雖然看起來很瘋狂,但實際上非常冷靜——受害者的所有內髒都在他的腹腔內,除了有幾塊崩出的碎骨之外,凶手最大限度地保證了屍體的完整。”
許暮洲嘖了一聲,沒有對此發表看法。
“這個下拉的過程中沒有利器作用嗎?”許暮洲又追問了一句。
“看傷口情況,近乎沒有。”嚴岑說:“傷口邊緣發鈍,撕裂傷的特征也很明顯,還有幾處明顯的鋸齒形狀。”
“鋸齒?”許暮洲說。
“對,應該是中間停下幾次重新借力,所以傷口並不是完全平滑的。”嚴岑說:“有兩三處,大多密集地發生在肋骨附近。”
“所以凶器應該不是刀具一類規則的利器,也不是鋸子之類的東西。”許暮洲說:“既然傷口很深,那這東西很長?”
“有可能。”嚴岑說:“我個人偏向鉤子一樣的東西,具體的傷痕鑒定要回去之後才能出,我會盡快做完交給你們做比對。”
“嗯。”許暮洲說:“辛苦了。”
過了早高峰時期,回局裡的路很順暢,許暮洲中途還繞了點小路,避過了三四個紅綠燈,將將好跟大部隊一起回了局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