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暮洲想明白了這個,頓時有些遺憾。
他問話的功夫,嚴岑已經從偏殿內邁步出來了。他瞥了一眼少女兩人,不著痕跡地衝著許暮洲使了個眼色,先一步往外走去了。
許暮洲會意地跟著他的腳步往外走,直到出了正殿門,嚴岑才開口。
“是個外族女人,看衣飾和口音像是北方草原那邊的人。”嚴岑頓了頓,才說:“約莫是兩國和親過來的。”
“和親過來的?”許暮洲驚了:“那不送去下葬,放在這麽個偏殿中,這也寒酸了。”
“一是現在氣溫尚低,二是她這種和親過來的女人,母族跟皇室關系尷尬,死後的體面也沒人看重,於是就會先這麽停著,等到方便的時候再下葬。”嚴岑說:“而且我看這個規格,衛文軒似乎也沒打算給她大操大辦……”
“你這個似乎真是太保守了。”許暮洲誠懇說。
嚴岑:“……”
“我本來在想,宋雪瑤死得蹊蹺,這還莫名其妙冒出來一個不受待見的淑妃娘娘,其中會不會有什麽關聯。”許暮洲說:“但是現在看起來應該不是。”
嚴岑側頭看他:“嗯?”
“這個世界再怎麽不在我的知識范圍之內,也是在時間線上的,大差不差到哪裡去。”許暮洲說:“我國上下五千年,除了近現代出了點岔子之外,一直是泱泱大國,周遭小國不說俯首稱臣,大多也是從屬國。如果真的是這位從草原來的‘淑妃娘娘’殺了宋雪瑤,那衛文軒應該不會忍氣吞聲到只在喪儀上克扣殺人凶手。”
“唔。”許暮洲沉吟片刻,思索了一會兒,才繼續說:“你先前說,衛文軒跟宋雪瑤的關系不像想象的那麽好。那也就是說,他的癡情起碼有一半是裝出來的……你說,就隻這麽一半就足夠讓他作出‘從此再不立後’的犧牲來,是不是說明宋雪瑤的娘家要比之後可能出現的新母家扶持更加重要。”
嚴岑一向喜歡許暮洲正經做任務時理智又冷靜的模樣,他見四下無人,也不再守著等級尊卑的界限,略微放慢腳步,跟許暮洲並肩而行,目光柔軟地看著他。
“所以如果宋雪瑤的死跟這位不受寵的淑妃娘娘有關,那衛文軒哪怕不會大張旗鼓,也會暗地裡處置她,然後轉頭去跟宋雪瑤的娘家賣好。不但能體現他的癡情和重視,還能表明一下他的態度,拉攏人心。這麽好的機會,衛文軒應該不會錯過。”許暮洲歎了口氣,總結道:“所以由此可見,天上果然不會掉線索。”
“宮中枉死的女人多了去了,何況是沒什麽依靠的外族女人。”嚴岑說:“你可以把這件事暫且當成可疑線索,但是如果之後沒有更加深入的輔助線索證明宋雪瑤和淑妃有關聯的話,這件事就不必在意了。”
許暮洲咬了咬唇,在心裡捋了捋這件事,不由得遺憾地承認,嚴岑是對的。
孤證不立嘛,許暮洲想,前後腳身亡雖然看起來巧合了一點,但也不能證明就是有所關聯。
這件事很快成了一段插曲,許暮洲並不糾結於此。
宋雪瑤住的長秋宮在后宮中心,跟前朝正殿約在一條直線上,許暮洲跟嚴岑走了足有四十多分鍾,才走到這座宮殿。
長秋宮內外掛滿了白幡白布,長明燈從宮門口一路燃到正殿大門,每隔十步便跪著個身著重孝的小宮女看護燭火。
許暮洲頭一回切身體會到皇家的奢靡排場,不由得暗暗咂舌。
他和嚴岑離著老遠都能聽見正殿中的哭聲,這排場比起方才見到的小小偏殿,簡直不知好上多少。
許暮洲原本還在想,這畢竟是后宮,他和嚴岑兩個大老爺們貿然前來,撞上一群給宋雪瑤首領的女人總是不好,但誰知這便宜皇帝想的還挺周全,已經提前派了親近的太監來等著他倆了。
“嚴大人。”年輕的小太監笑著走在嚴岑身邊,看也沒看綴在嚴岑身後的許暮洲,輕聲細語地吩咐道:“正殿有各位娘娘和皇子公主守靈,二位暫且不便前去,須得緩緩。”
嚴岑的腳步慢了下來。
“近日來總有傳聞,說是宮中鬼神之說盛行,說是每逢亥子二時,娘娘靈前總有異動。”小太監笑得很客氣:“當然宮城內有陛下龍氣坐鎮,自然百毒不侵。但人言可畏,陛下也不想娘娘靈前有賊人作亂,是以要麻煩嚴大人多多費心。”
許暮洲:“……”
他聽懂了,許暮洲想。合著是這便宜皇帝聽說宮裡鬧鬼,怕宋雪瑤死得有忌諱,但又不好意思、也不能說自己怕鬼,才抓了嚴岑這麽個“帝王心腹”來給他分憂解難。
——我就知道,許暮洲磨了磨牙。
第135章 長生天(五)
許暮洲本以為攤上這麽個一塊匾額能砸六個皇親國戚的任務背景,這差事估摸要慎之又慎,戰戰兢兢,辛苦得走一段路要磕八個頭。誰知他來了足有好幾個小時,連皇帝的半片衣角都沒瞅見。
按那位小太監的說法,長秋宮白日裡和夜間都有人守靈,但是為了方便他們查案,在亥時之前,這些娘娘和皇子公主都會撤走,除了幾個小太監守燈之外再不留旁人。
所以在亥時來臨之前,得“委屈”二位大人,先在花廳靜坐等候。
只可惜人家說“靜坐”就真的是靜坐,連杯茶都不給上。許暮洲跟嚴岑面對面坐在相對的兩張椅子上大眼瞪小眼,一時間隻覺得手腳往哪擺都不太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