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璐把靠背椅的角度調低了些,腳下踩著隻腳蹬,正優哉遊哉地擺弄著一隻空煙盒,試圖將其疊成一個五角星。
“晚上好呀。”鍾璐將疊到一半的煙盒扔在桌上,轉而拿起一隻小巧精致的銼刀,一邊磨著指甲,一邊笑眯眯地看著嚴岑,明知故問道:“有什麽事嗎?”
嚴岑壓著一股火,走上前來冷聲問:“許暮洲呢?”
“違規人員改變任務時間線當然要受罰了,這你不清楚嗎?”鍾璐反問道。
“他是編外人員。”嚴岑說。
“編外人員也是工作人員。”鍾璐說。
“那個世界本來就有問題。”嚴岑說:“那個世界本來就是要被改變的。”
“那又怎麽樣?我沒有追究他改變世界的責任,但是這種行為按照規章制度還是該罰。”鍾璐笑意微淡,說道:“何況改變世界線是多嚴重的違規行為,你自己也清楚——嚴岑,你可不是撒潑賣慘不講理的那種人。”
嚴岑咬了咬牙,自覺說不過鍾璐,於是忍氣吞聲地暫退了一步,問道:“你罰什麽了。”
“哎——看你一臉要吃人的表情。”鍾璐端詳了一下指甲的形狀,大約是覺得不太滿意,又換了一邊開始磨。她頭也不抬地說:“我一向是奉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小暮洲年紀還小,我不會為難他的。”
“但憑心而論,我還挺欣賞他的,他有個觀點我深以為然。”鍾璐說:“——眾生平等,沒有任何人有資格凌駕於別人之上。”
“說重點。”嚴岑說。
“給他換了個任務。”鍾璐輕描淡寫地說:“S1659號任務積壓夠久了,也該處理了。”
“那是無解任務!”嚴岑壓低了聲音,冷聲道:“你——”
“別這麽生氣。”鍾璐修完了指甲,將小銼刀隨手一丟,說道:“只是理論上的無解……何況比起其他同類型的任務來說,這一份任務已經很容易達成了。”
“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鍾璐說:“再怎麽不濟,起碼這個任務百分百成功——小孩子嘛,犯了錯哪有不受罪就能過去的。”
“百分百成功……?”嚴岑心裡一沉:“你給他什麽身份了?”
鍾璐眨了眨眼,衝他比了個三的手勢。
嚴岑瞳孔驟然緊縮,他咬了咬牙,下頜線條繃得死緊。
永無鄉那份毫無意義的“脾氣排行榜”並不是徒有虛名,起碼在永無鄉中,嚴岑很少真的動氣——但現在顯然是個例外。
清理任務中的“無解任務”是非常特殊的存在,如果要仔細說起來,這種任務並不能算作“清理”,因為清理任務的目標是單個任務對象執念,但無解任務卻不是。
——因為在無解任務中,那些執念分散在不同的人身上,每個人隻涉及很小一部分。
這是永無鄉最特殊的業務范疇。
就像秦薇一樣,她的執念沒有到達應該被永無鄉捕捉的標準,但卻因為其對世界線的影響被永無鄉注意到。可是她這種執念在理論意義上是無法被解決的,只能通過“非常規手段”來進行——例如來到永無鄉,或者是消除對象記憶等等,手段不一而足。
在正常的清理任務中,工作人員要盡可能減少對時間線內的影響,包括且不僅僅包括減少與非任務對象的溝通交流,不能用外部手段,不能對任務線對象產生傷害等等。
但在無解任務中,這些限制都不存在。
永無鄉員工可以使用任何手段,來限制任務對象對時間線產生的影響——在一定程度上包括非道德手段。
S1659號任務嚴岑早有耳聞,這是無解任務中被用來壓箱底的那一類。自從清理任務只剩下他一根獨苗之後,這任務幾乎已經成為了心照不宣的“不執行任務”,沒想到鍾璐現在把它翻出來了。
“這任務差不多到了必須得完成不可的時候了,我相信。”嚴岑說:“但是你現在把他拿出來,只是正巧逮著這麽個機會,讓你能名正言順把這燙手山芋交給許暮洲,而不是交給我,對吧。”
“不可以嗎?”鍾璐淡淡地說:“你也知道,調度永無鄉事務是我的責任,也是我的義務。所以,在沒有個人申請的情況下,我在編外人員和正式員工中當然要優先保全正式員工——我問過許暮洲的意願,他同意了。”
“我不同意。”嚴岑說:“給我叫停。”
“不可能。”鍾璐說:“世界線通道一旦開啟就沒法叫停,你知道這個。”
“那就給我延緩。”嚴岑強壓著怒氣:“我申請介入。”
“他是我帶出來的員工,他犯錯了,是我沒教好。”嚴岑說:“我理應受罰。”
無解任務沒有進度條,沒有單一任務對象,甚至連標準執念都是分散的。
這種特殊任務就是這樣,並不是隻面對許暮洲如此苛刻,對嚴岑這種正式員工也一樣——唯一的區別就是嚴岑好歹還能保留自己的記憶和認知來進行任務。
但問題在於,保留認知記憶其實有時候並不一定就是件好事。
許暮洲對於永無鄉的了解不多,但嚴岑可不是,這位元老級別的員工對永無鄉上下一應事務門兒清,對這些典型任務情況也很了解。
換言之,他對這些事的利弊了解程度並不亞於鍾璐本人——但饒是如此,他還是沒有猶豫地選擇了介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