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球花從他手腕上自動脫落時,許暮洲並不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他盡力不是為了任何人,只是為了他自己。
——只是有點可惜,許暮洲想,本來還說任務做完之後,回永無鄉研究一下戀愛的下一階段的。
現在看來應該暫時不行了。
許暮洲很確定這裡並不是永無鄉,而是另一個完全獨立的空間。
他奇異地感覺到了一股漂浮感,他的身體違背重力地平躺著漂浮在半空中,除了指縫間滑過的氣流外什麽也感覺不到。
許暮洲對自己身體的掌控權似乎也出了一些問題——他的四肢軟綿綿的不聽控制,酸軟得如墜千斤。
在這個空間裡,“時間”似乎真的停滯了,跟永無鄉那種理論上的時間停駐不同,這裡的時間凝滯得仿佛化為了固體,隨著那種不知從何處而來的輕柔氣流逐漸接近,又逐漸遠去。
許暮洲要花上一陣子才能真切地感受到他的身體——除了他的思考能力之外,這裡的一切都異常緩慢。
不知過了多久,這仿佛永無盡頭的黑暗中終於有了變動,有些微的光亮映在許暮洲的眼皮上,他長長的睫毛抖了抖,緩慢地睜開了眼睛。
余光中,遠處的黑暗盡頭被白光撕開一道口子,白光前赴後繼地湧進來又被黑暗吞沒,隻映出了空中細小的塵埃絮。
那些東西像是雨絲一般漂浮在半空中,在光芒下閃過一絲晶亮的藍紫色。
原來這個世界並不是完全無色的,許暮洲想。
只是不等許暮洲仔細去看,那些顏色便如雨霧般飛速地沒入黑暗中,消失不見了。
與此同時,遠處的光源勾勒出一個身材姣好的人影線條,原本如虛空一般的空間中莫名飄來一股不合時宜的煙草味道。
唯一的光源被重新擋住一大部分,許暮洲眨了眨眼,努力偏過頭,向光源處看去。
來人踩著一雙恨天高,細長的高跟無聲無息地沒入黑暗。她明明踩在虛空之中,卻如履平地,不過瞬息之間,就從遙遠的邊界處走到了許暮洲的身邊。
“本來以為給自己找了個外援,結果找了個麻煩。”鍾璐居高臨下地衝他眨了眨眼,笑道:“小暮洲,我拿你怎麽辦好?”
鍾璐還是那樣好看,她今天穿了一身正紅色的裙子,長發微微卷曲著從兩肩披散下來,整個人妝容精致,連口紅都記得挑選了跟指甲配套的顏色。
——看起來不像是心情很差的樣子。
她手指上還殘留著淡淡的煙草燃燒味道,大概是剛剛抽過煙。
許暮洲覺得自己很莫名其妙,都到了這個地步,他不想想自己的小命和未來,居然還有心思想鍾璐抽不抽煙。
但他還是沒忍住。
“……所以你們為什麽都抽煙。”許暮洲問。
鍾璐彎著眼睛一笑,用食指輕輕搔了搔他的手背,說:“你還有心思想這個……怎麽不想想,違規操作擾亂世界線,我會怎麽懲罰你?”
“你會殺了我嗎。”許暮洲問。
許暮洲問得很自然,仿佛不是在問自己的生殺大事,而是在問明早吃什麽早飯一樣。
在這一刻,許暮洲忽然覺得人真的很奇怪,他有膽子在上書房門外當著所有人的面不顧後果地說出真相,其實有很大一部分仗著他是永無鄉員工,小命不會受到威脅的關系。
——反正他不屬於那個時代,也不用擔心會被衛文軒秋後算帳。
但現在他爽也爽完了,冷靜下來面對鍾璐即將到來的“懲罰”時,他反倒釋然起來,也不在乎自己的小命如何了。無論鍾璐的處罰措施是什麽,他都能接受。
人一旦連死都不怕,在面對其他選項的時候,就會變得非常淡然。
鍾璐歪著頭打量了他半天,笑眯眯地說:“當然不會,永無鄉會保證任何員工的安全。”
許暮洲眨了眨眼,不覺得她這是句什麽好話。
“不過你給我惹了這麽大的亂子,我實在發愁。”鍾璐誇張地歎了口氣,豎起食指和中指,比出一個小人的模樣,用兩根手指從許暮洲的手背一路“走”到他的肩膀處,伸手摸了摸他的臉,苦惱道:“我怎麽辦才好。”
許暮洲微微偏頭躲開她的手,說道:“我有家室了,不能亂摸。”
“喲。”鍾璐彎起眼睛,笑著說:“你現在想起他了,之前怎麽不怕連累他?”
“永無鄉是以情緒作為判斷事物的標準的,雖然這種標準或許有弊端,但只有一點好——賞罰分明,責任明確,想必你們也不會搞連坐吧。”許暮洲頓了頓,問道:“……嚴哥呢?”
“小孩子太聰明沒好處。”鍾璐沒誑到許暮洲,頓時大感失望,語氣裡的雀躍一下子少了一大節,但還是回答說:“他回永無鄉了。”
許暮洲松了口氣。
概率再高也只是概率,許暮洲雖然理智上永無鄉不會搞什麽遷怒制度,但也到此刻方才放下心。
“但是你就沒那麽幸運了。”鍾璐說:“無故違規,導致世界線走向改變……在永無鄉可是大過,你雖然是個臨時員工,但是也免不了處罰——畢竟任務資料上已經寫過了警告,是你自己不聽的。”
“柳盈盈怎麽樣了。”許暮洲忽然問:“你說世界走向變了,是怎麽個變法。”
“這個世界原本應該是柳盈盈的兒子繼位,當下一任皇帝,但現在不行了。”鍾璐在這種時候總是非常大度,有問必答:“柳盈盈謀害宋雪瑤的事件成立,她的身份被抹消,她兒子就當不成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