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猶豫了片刻,先是跪在床頭磕了三個頭,隨後站起身子,又再一次單膝跪地,右手抵在肩頭,深深向前鞠了一躬。
許暮洲看得莫名其妙,轉過頭去看了看嚴岑。
嚴岑嘴唇微動,輕聲道:“她是草原上的人,行了漢禮之後又行了一遍他們自己的禮。”
——規矩忒大,許暮洲心說。
他將注意力重新放回那小姑娘身上,見對方行完了禮,才顫顫巍巍地伸手拉開了宋雪瑤的床頭暗格。
雖然那小姑娘現在已經完全背對著許暮洲,但許暮洲光看她那個戰戰兢兢恨不得什麽都不敢碰的樣子,都覺得她拉開的不是抽屜,是亡國之都的城門。
許暮洲嘖了一聲,有點擔憂那小姑娘會不會發現床頭暗格裡少了東西。他抬頭看了一眼拿走簪子的嚴岑,卻見對方神態自若,好像完全不擔心這個。
宋雪瑤床頭的暗格數量不多,裡面的東西也少,只要拉開就能讓人一覽無余。那小姑娘探著頭看了半天,猶不死心地伸手進去扒拉了一圈,還是沒找到想要的東西。
她的肩膀肉眼可見地垮了下來,整個人低眉垂眼,失魂落魄地走了,全程沒有往嚴岑和許暮洲這邊看一眼。
“有意思。”許暮洲從屏風後走出來,若有所思道:“一個是根正苗紅皇后娘娘的大宮女,一個是和親來的小可憐兒淑妃娘娘的親信,一前一後幾乎同時來長秋宮寢殿……傻子才相信是巧合。
許暮洲摸了摸下巴,斷言道:“我估摸著,她倆找的八成是同一樣東西。”
嚴岑從懷中掏出那根狼骨簪,在陽光下映了映,許暮洲一回頭,正好看到陽光下簪子內絲絲縷縷的紅色紋路。
——像血一樣的紋路。
“看來這位淑妃娘娘跟宋雪瑤的死不一定就沒有關系。”嚴岑說:“一個無依無靠的異族小姑娘……有點意思。”
“但淑妃死得可能比宋雪瑤早。”許暮洲實事求是地說:“你看衛文軒對她又不重視,是否第一時間給她布置靈堂也不好說。而且當日我們見到那小靈堂的時候,棺木前臨時設置的供台上已經積了厚厚一層蠟油都沒人清理,看樣子至少有個五六天了。”
“死得早不意味著一定沒有聯系,何況淑妃也不一定就是凶手。”嚴岑將那隻簪子收回懷中,說道:“不過話說回來,你看那異族侍女來長秋宮的樣子,明顯是來慣了的。而且她和辛夷不約而同地來到宋雪瑤的寢宮找東西,就說明宋雪瑤的寢宮裡一定是有什麽跟兩位娘娘都相關的。”
“你覺得宋雪瑤跟淑妃有妃嬪交往之外的聯系?”許暮洲問。
“……不能確定。”嚴岑說:“須得詳查。”
“我忽然想起一個問題。”許暮洲說。
嚴岑側頭看向他。
“這兩位宮女跑來長秋宮,是要找一樣東西。”許暮洲回過頭,直視著嚴岑,說道:“但昨夜我們在靈堂中見到的黑衣人顯然不是……那他又是來做什麽的?”
“辛夷從屬於死去的宋雪瑤,異族姑娘從屬於死去的淑妃娘娘,而那黑衣人不出意外則是為露貴妃辦事的。”許暮洲說:“三個人,三方勢力……看異族姑娘來長秋宮那熟稔的勁頭,我姑且將她和辛夷算作一方,那就是兩方勢力。”
嚴岑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說,一對二。”嚴岑笑了笑:“你覺得這兩樁命案其實是一箭雙雕之計。”
第147章 長生天(十七)
“有這個可能。”許暮洲大大方方承認了:“反正對貴妃來說,殺一個也是殺,殺兩個也是殺……我合理懷疑,甚至有可能是露貴妃先殺了淑妃,卻不小心被宋雪瑤得知,於是一不做二不休連宋雪瑤一起做了。”
嚴岑認真地聽著他講,沒有說話。
“你方才說,這狼骨簪子不像中原的東西。那滿宮城裡大概只有那位來自草原的淑妃娘娘能送出這樣粗陋的禮物——還被宋雪瑤妥善珍藏,想必她倆關系不錯。加上你先前也說了,‘貴妃’這種名頭放在宮中對皇后其實很不利。”許暮洲頓了頓,接著說:“淑妃雖然身份不夠貴重,但好歹是兩國和親來的。如果貿然被人殺了,無人替她出頭還好,若是宋雪瑤替她出頭,恐怕這事情也不一定能善了……何況對於宋雪瑤而言,捏著把柄除掉一位貴妃,對她來說百利而無一害吧。如果在這個過程中宋雪瑤也算計了露貴妃,那辛夷的態度就很好解釋了——互毆的話誰先動手誰全責,再翻找出這些事來對宋雪瑤沒有好處。。”
嚴岑沉默了一會兒,沒說同意,也沒有表示反對。
“看看情況。”嚴岑說:“現在還不能下定論。”
許暮洲一想也是,從辛夷的表現來看,宋雪瑤的死顯然很有文章。先前他們已經證明了,宋雪瑤的執念跟她的死有關,但是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宋雪瑤似乎並不是對自己的死亡完全不知情,那麽如果她知情,知道多少也是問題。
一個原本看起來非常單純的凶殺案因為扯上了不相乾的第三方,開始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許暮洲歎了口氣,覺得心情多少有些低落。
人有七情六欲,道德和惡念就像是一面澄澈剔透的鏡子。有人道德和理智更多一些,當然也有與之截然相反的第二種人。
背叛,陷害,為了想往上爬所以要陷害身邊有共同目標的人,許暮洲並不覺得這有多麽難理解。俗話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有得是自私自利,欲望貪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