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睡就睡,小孩一樣。
莊寧淡淡一笑,指尖輕輕滑過他臉上的淤青,那一絲笑又漸漸收了回去。
依照父親的推測,這個人……遲早有一天會徹底瘋掉。
會傷害很多人,也許還會殺了我。
然後會被中央塔,「銷毀」。
銷毀……
想到這個詞,莊寧心裡泛起一陣疼。
明明是個很好的人,就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似的,笨拙,又單純。
而如果不是身在其職,也根本不至於會一次次暴走,直到無法控制。
用完即棄。
這樣對他,太殘忍了。
莊寧半倚在床上,注視著裘東野的睡臉,手指一下一下,撚著他短短的頭髮。
而裘東野似乎完全感覺不到莊寧的小動作,睡得沉沉的,連眼皮也沒顫一下。
如果自己每一次都盡力將他的精神世界安撫得妥妥當當,不留一絲混亂,不知道能不能避免那個最後的結局。
莊寧想……
或者至少,能夠推遲到很久以後。久到哪怕在某次任務中一同殉了職,這個結局都沒能發生。
莊寧不能確定。中央部隊歷史上只出現過三個他這樣的哨兵,或許連中央塔的研究組,都還沒能將他研究得透徹。
自己能做的,大概也就只有從今以後,都用心照顧他了吧。
可能是剛才多少睡了一會兒,又或是想事想得大腦太活躍,莊寧半天也沒能攢出幾分睡意。
房中光線暗昧,身邊的裘東野呼吸淺淺,看起來乖得不行,半點也看不出暴走時的瘋狂模樣。只是眉頭時不時會皺起,不知道夢到了什麽。
是他的意識波還不夠穩定嗎?
今天他確實很累了,而且那樣的結合之後自己心裡太亂,也並沒有去好好確認他腦中意識波的狀態。
總之也是睡不著,不如……就幫他做個好夢吧。
這樣想著,莊寧輕手輕腳地下了床,取來了一個小小的儀器。
這是上次裘東野昏迷時,他使用過的意識聯結儀。為了防止昏迷的情況再發生,中央塔特意給他配了一台備用。
莊寧回到床上,將兩條管線分別連在自己和裘東野的眉心,閉上了眼睛。
——
剛進入裘東野的腦海,迎面而來的是一如既往的漆黑。意識波平穩地流動著,感覺上還算是有序。
意識波並不紊亂,他沒有在做噩夢?
莊寧疑惑著,攀在他的某條意識波向前遊走。漸漸地,濃鬱的黑暗溶化開來,一個熟悉的場景出現在眼前。
這是……向導學院的大門?
上了好多年學的地方,莊寧不會認錯。從視角上來看,裘東野應該是蹲在那棵大榕樹下,就像每次他從向導學院走出來時看到的那樣。
他夢到了那時候每天來騷擾我的事麽?
莊寧不禁莞爾。
那會兒的自己還覺得他就是個腦筋脫線的神經病。
誰能想到,如今他們會是這樣的關系。
榕樹下的裘東野好像挺無聊的,一會兒抬頭看看大門,一會兒又低頭扒拉著地上的小石子。
過了好久,開始有向導學院的學生三三兩兩從大門裡走出。裘東野立刻不扒拉石子了,目光緊盯著人來人往的大門。
盯了一會兒,他突然霍地站起身,就見人群末尾,是自己抱著書走出來了。
從旁人的角度看自己是一種奇特的體驗,無比熟悉的樣貌之下,卻又透著一種異樣的陌生感。
莊寧看著自己向這方望了一眼,眉頭皺了皺,立刻扭頭,加快腳步就要離開。
裘東野連忙幾步趕上來,特意繞到了自己面前。
視野中,自己涼涼地瞥了他一眼,便移開了目光不再看他。
但裘東野卻一邊倒退走著,一邊非得要將臉懟在自己的視線范圍內,又咧嘴笑了一下。
莊寧,給你看一個好看的。
裘東野的聲音忽然響起來,大概是他在心裡說的話。而意識世界中的莊寧目不斜視著,看起來並沒有聽到。
裘東野自己想完這一句,轉身就跑了,而那一刻他的興奮和期待卻忽地湧進莊寧的意識裡。
……好看的?
感受著他的心情,攀附在意識波上的莊寧有點疑惑。
他不敢確定這是裘東野正在做的夢,還是他真實的記憶。
那時候自己對他基本上都是那樣的態度,在莊寧自己的記憶裡,裘東野好像也沒給他看過什麽好看的。
要給我看什麽好看的,這麽開心?
莊寧靜靜看著裘東野跑過了幾個轉角,終於在離莊寧宿舍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這裡有一片小樹林,時值冬季,樹枝都光禿禿,乾巴巴的。
只見裘東野跑到一堆堆好的樹枝前,往樹枝上澆了點什麽液體,然後打著點火器,往樹枝堆上一伸。
轟!
火猛然燒了起來。裘東野站在火堆邊,不停地向轉角處張望。
過了片刻,意識中的自己終於從那邊拐了出來。
裘東野一下子就笑開了,對自己招了招手,然後從兜裡掏出一袋粉末,抓了一把,揚手撒進火堆裡。
粉末紛紛落入火中,原本普通的火堆一下子就生動了起來。
紅藍黃綠的色彩在火焰中炸裂,就像一簇簇微型的煙花,爭先恐後地從火堆中綻放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