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速地起床穿衣服,蹲在門口系鞋帶的時候,手卻抖得怎麽都系不住那兩根細細的鞋帶。
“操!”他怒罵了一聲,一腳把跟前的鞋架踹得七零八落,咬著牙把鞋帶胡亂一塞, 從樓上跑了下去。
外面天剛擦亮,路上的車少得可憐, 易塵良低頭看手機,早晨六點十八分。
夢裡的畫面和現實詭異地重合在一起,易塵良隻覺得呼吸一滯, 關鍵時候路上一輛出租車都他媽見不到,他咬著牙,拔腿就往市醫院的方向跑去。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跑多快,他跑到嗓子眼裡冒出了血腥氣,只希望自己能再快一點,再快一點,能把另一個自己死死抓住,留下來。
就在他跑得眼前發黑的時候,終於從對面駛來一輛出租車,他也沒看清裡面有沒有載人,跑到路中間將車攔了下來。
車上的司機從車窗裡探出頭來,怒罵一聲:“你不要命了!”
易塵良血紅著眼睛,拉開車門就上了車,“市醫院!師傅,去市醫院!求求你快一點!!”
大概是易塵良這模樣實在駭人,司機一腳踩下油門,“家裡人出事了?”
易塵良還在拚命地大口喘氣,嗓子眼裡像是冒了血火,他死死地握住拳頭盯著前面的路,臉色煞白,“師傅您再開快一點!他在搶救!”
“哎,不能再快了,已經最快了,小哥你別慌。”司機大概看他這樣實在可憐,看得心裡也難受起來,“越是這種時候你越得穩住才行,穩住不能哭,人一哭魂魄就不穩當了,裡面的人就看不清了,所以在外面不能哭啊,得讓他能看見有人在等著他回來。”
易塵良死死握著拳頭,啞聲道:“謝謝。”
易塵良衝到搶救室前的時候已經是半個小時以後了,搶救室前站著三個陌生的人,有一個還穿著警察的製服。
那警察見他衝過來還愣了一下,“你就是易塵良?”
易塵良點點頭,臉色慘白地看著搶救室的燈,“雲方呢?”
“正在裡面搶救,但是得補辦幾個手續需要家屬簽字,你是他什麽人?”那穿製服的警察大概是看他年紀不大,顯然沒想到來的會是個高中生。
“我是他男朋友。”易塵良抿了抿唇,眼睛就沒從門口離開過。
警察:“…………”
現在的小孩兒真是——真是不可捉摸。
“你認識雲方的家長嗎?你沒辦法簽字。”
“我認識。”易塵良說不上心裡什麽滋味,他拿出手機,卻發現自己沒有存唐意的電話號碼,他有些恍惚抬頭,“我去他家找。”
那邊警察接了個電話,衝這邊打手勢,“不用——學校聯系上家長已經在往這邊趕了。”
“我們是昨晚三點四十分左右發現他的,在秋山孤兒院的絨花樹林深處,內髒大出血,左臂粉碎性骨折,肋骨再偏一點就會刺穿心臟,醫生說再晚十分鍾就徹底救不回來了。”
“當然,現在的情況也不容樂觀。”
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人看向他,將一個透明塑料袋裡的手機遞給他,“這是雲方的手機,他手機通訊錄裡只有你一個聯系人。”
“通話記錄顯示他最後一通電話是跟你打的,半夜三點十五分開始,整整二十分鍾,你們都聊了什麽?”王連華問他。
易塵良接過袋子,裡面是個染血的手機。
‘他手機通訊錄裡只有你一個人。’
‘他最後一通電話是跟你打的……你們都聊了什麽?’
你們都聊了什麽?
‘小易,給我講講你的夢吧,我想聽。’
‘小易,要是我再早回來十五年,你一出生我就來接你。’
‘那樣你就能好好長大了。’
‘想我我也不能爬窗戶去找你啊……’
‘夢跟現實都是相反的……不用怕,以後也不用怕。’
‘小易,我也有點想你了。’
‘看到了。’
‘……遇見你我其實真的很開心。’
‘小易,抬頭。’
‘小易……早點睡。’
易塵良回想起昨天晚上那通電話,隻覺得心都要被躺在裡面的那個人給剜了出來。
他以為只是深夜裡普通尋常的一個電話,卻不曾想到,是電話另一頭的那個人在交代遺言。
他聽見自己說起那片樹林,抬起頭看向那一大片花樹和天上的月亮時,在想什麽?
如果沒有人發現他——
易塵良只是稍微想象一下那個場景,就覺得連呼吸都變得艱難起來,心臟像是被人揉碎只剩淋漓血肉。
錐心蝕骨。
他怎麽能這樣?易塵良攥著手機恍惚地想,他怎麽能這樣?
他突然記起了早上那個令人窒息的夢境,夢境裡的無能為力和撕心裂肺此時此刻是如此清晰。
如果他消失了,他要讓他去哪裡找?
所有人都只知道他是雲方,只有他知道裡面的這個人叫易塵良,他要問誰?他要怎麽找?
隔著二十年看不見摸不著的時間,他要怎麽找?
“你沒事吧?”王連華見他面色難堪雙目血紅,卻連滴淚都掉不出來,覺得他狀態不對,“你先冷靜一下。”
“我沒事。”易塵良攥緊了手機,像是攥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聲音極度地冷靜,“他會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