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第一次和老師見面。
“你願意跟我走嗎?”
漫天的雲霞之下,蕭霽從狹小的孤兒院的窗戶裡面看出去,呼吸著炙熱的空氣。
男人並不知道如何去抱一個孩子,他抱住蕭霽的手法很不嫻熟,用的力氣也大得過分。手臂緊緊地勒上他的後背,像是害怕他從自己的懷裡掉下去,又像是要生生將他揉入自己的體內,化作自己的血肉和肋骨,永遠都不再分開。
六歲的蕭霽忍受著後背傳來的劇烈疼痛感,他覺得自己側肋的骨骼都要被這個高大的男人壓折,只能努力地放松自己的身體來忍受著他的力量。
男人若無所覺地站在窗邊,亮光跳躍在他的眼睫上,柔和了他過分鋒利的面容,接著他重複了那句話。他的聲音低沉華美,但是語調卻又冷又平,像是在用一隻世上絕無僅有的大提琴演奏簡陋的八音符。
“你願意跟我走嗎?”
汗水從蕭霽的額頭上滑落下來,小孩的眼睛裡面含上了眼淚,他睜大了眼睛從窗戶裡面看出去,看見一片血紅色的晚霞,像是一灘從他的心口湧動出來的,沸騰鮮血。
男人的臉靠了過來,靜靜地貼上了蕭霽布滿汗水的額頭,看著那不斷從他的眼眶中滑落的,大滴大滴的眼淚。
蕭霽覺得自己的心臟要從胸腔裡被擠出,過分的刺激讓他的心跳開始瘋狂加速。
“你願意跟我走嗎?”
男人第三次重複這句話。
小孩兒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淚水,在如此近的距離裡第一次看著他的臉。
“你能給我什麽?”他問。
“我能讓你永遠離開這裡,我能給你衣食無憂的生活,我能教導你你想要學習的一切。
——我能讓你成神。”
男人一字一頓地說,他用一根手指劃過小孩兒的臉側,撥弄開他臉側被汗水浸透的發絲,安靜而冷淡地看著他的顏色淺淡如冰的漂亮眼睛。
“你沒有給我選擇的權利。”
蕭霽閉了閉眼睛,一滴眼淚迅速從小孩兒的眼角滑落,在白軟的臉頰上留下一道濕潤的痕跡。
“不,我給了。”
“你是一個殘疾人,你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並不滿足領養我的基礎條件。”
“我有辦法解決,這些都不是你考慮的問題。”
“你只需要回答我,想或者不想。”
蕭霽沉默了一下,挽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下面的一道道紅痕,這是他在孤兒院裡面被其他的孩子們欺辱所留下的傷口。
“如果我跟你走,我能不再受這樣的傷嗎?”
“不。”
男人看著他細白手腕上的一道道傷痕,臉色仍然冷淡。
“如果你想要變強,受傷是不可避免的。並且在未來還會受到更多的,比這更疼痛數倍的傷,如果你不能容忍這些傷口,那麽你就將永遠都待在安全區裡面,你不會蛻變,永遠都是那個軟弱的像是爬蟲一樣的你。”
“我不能保證你未來不會受傷,但是我可以保證,你會將所有曾經在你的身上留下傷口的人都踩在腳下。
我不會幫你殺了他們,你需要自己拿起刀。”
“我會許諾給你一個這樣的未來,你可能會受傷,你可能會被背叛,你的後背將滿是傷痕,你的心將會因為一次次破碎而變得僵硬,甚至於再也無法信任他人。
但是你將越過一路的乾枯白骨,終於走上那至高的神座。
恨你的人,愛你的人,曾經傷害過你的人,曾經站在你身邊的人。所有的人都將匍匐在你的腳下,為你俯首稱臣。
這就是我許諾給你的未來,我不知道這個未來是好還是壞,也不知道你是否能真的走到那一步,這些都是你自己的選擇。
我會將你推上這條路,而後你需要自己走下去。”
小孩兒聽了他說了這麽一大通話,眼睛眨了眨,唯一想到的就是自己遇上神經病了,還是一個中二神經病。
不過——
“所以,你願意跟我走嗎?”
男人最後一次問。
“你會像是之前帶我離開的那些男人女人那樣過了一段時間就厭倦我,放棄我,將我重新送回這裡嗎?”
“除非你主動要求,否則永遠不會。”
小蕭霽用手臂主動攬住了他的後頸,發出輕輕的啪的一聲。
就算這個男人有病,那有怎樣呢。
他說了他永遠不會放棄他。
這就夠了。
“我願意。”
小蕭霽將頭靠在男人的肩頭,從他的黑發中窺視著豔麗得像是在流血的恐怖天空。
“帶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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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願望是什麽?”
那神明的臉隱藏在黑暗中,出聲問道。
那聲音喑啞難聽,帶著陣陣的回聲,烏鴉跟著他的聲音閃動翅膀,黑色的羽毛飄落到蕭霽的面前。
蕭霽被這聲音從幻想中喚醒,他用兩根修長的蒼白手指夾住了那根漆黑的鴉羽,微微抬眸,看著那位至高無上的神靈。
這聲音不是他老師的聲音,自己眼前的這個怪物神靈也和自己的老師全無相似之處,他甚至都沒有看到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