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就有一隻手伸過來握住了他的手,將他輕輕攬到一邊,賀汀州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來:“你走路都不看路嗎?以後沒有人這麽牽著你可怎麽辦?”
許風有些發懵。
而賀汀州已經飛快地松開了手。他望了望邊上熙攘的人群,指著某處道:“那邊是在賣豆腐花麽?”
許風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見許多人圍著一個小攤子,也不知是在賣什麽。
賀汀州卻道:“去幫我買一碗回來吧。”
“啊?”
“怎麽這樣小氣,連一碗豆腐花也舍不得?我可給你買過不少東西。”
許風說不出話來,一顆心卻怦怦直跳。那邊人那麽多,他只要鑽進了人堆裡,任誰也找不著他了。
賀汀州在夜色中看著他,像是怎麽也看不夠似的,過了一會兒,才在他肩上推了一把,說:“快去罷。”
許風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兩步。
廟會這樣熱鬧,四周傳來各式各樣的聲響,但唯有一個人的聲音無比清晰。許風聽見他說:“阿弟,一直往前走,千萬別再回頭了。”
一瞬間,許風身上如同中了一箭,攪得他五髒六腑都移了位置。
原來,根本什麽也瞞不過那個人。
許風跟著擁擠的人群往前面走去,走過了那賣豆腐花的攤子,也沒有停下腳步。他清楚記得,當初跟兄長失散之前,那人也說過同一句話。
而後世事茫茫,一別就是二十年。
第二十四章
劍光如電。
許風一劍揮出,正刺中那人的胸口。那人不閃不避,反而用白玉般的手指握住了鋒利劍刃,將劍尖更往前送了一寸。
大片血色暈染開來——
許風一下睜開了雙眼。日頭已經升頭老高了,chūn日的陽光有些曬人,照得他眼睛一陣刺痛。他望了望寂靜無聲的山林,料想今日不會再有什麽收獲了,便從樹上一躍而下,拾起先前獵到的幾隻野兔,往肩膀上一甩,提著弓箭下了山。
許風的住處就在山腳下,邊上另有幾家獵戶,同他比鄰而居。他回去的時候,隔壁王獵戶家的閨女正在門口洗衣裳,見了他就道:“許大哥,你回來了?”
許風在此住了半年,跟她也算熟識了,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王姑娘擦了擦雙手,站起來道:“你今日好像回來得比平常晚一些?”
“我本領不濟,沒獵著什麽東西,所以多耽擱了些時辰。”
“許大哥也叫沒本事麽?”王姑娘直瞅著他,抿唇笑道,“前邊山頭上的那夥山賊,不都讓你給收拾了嗎?”
許風自然清楚自己的斤兩,道:“不過是幾個山賊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
他一邊說,一邊抬腳跨進了自家院子裡。
那王姑娘也跟了進來,道:“許大哥,我瞧你的衣服都磨壞了幾處,要不要我給你fèng補一下?”
“不必了,我自己會補上。”
王姑娘頗為失望,往他屋子裡望了望,最後目光落在一扇窗子上,道:“已是三月裡了,許大哥你窗上還貼著窗花哪?”
許風沒有抬頭去看那窗花,隻悶著聲說:“嗯。”
“這窗花都褪了顏色,要不要換過一幅?”
許風腳步一滯,聲音頓時冷下來,道:“不敢勞煩王姑娘。”
王姑娘聽出他話裡的拒絕之意,心中也不大痛快,就撇了撇嘴,扭過身走了。
許風知道自己可能得罪了人,卻也沒放在心上,自回了屋裡,將今日獵到的幾隻野兔處理了。
他這屋子地方不大,但打掃地頗為gān淨,牆上掛了幾張動物皮毛,朝南的一扇窗上,則貼著一幅窗花。這窗花有些時日了,已褪去了當初鮮豔的顏色,依稀瞧得出是兩顆腦袋,親密地挨在一處。
許風gān完了活,停下來歇了歇,怔怔地望著那窗花出神。
當日在廟會上,他跟著人cháo一直往前走,自己也不知該去往何處。後來不知不覺,竟又回了蘇州城。他以前住過的那座宅子沒什麽變化,仍舊是那一天,他送周大哥離開時的樣子。只是久無人住,到處都積了灰塵,許風在屋裡轉了一圈,什麽也沒有帶走,隻揭下了那一幅窗花。
之後他輾轉到了金陵,自己一個人遊覽了各處名勝,然後在城外不遠的一處山腳下住了下來。
王姑娘對他的心思,許風並非毫無察覺,若不曾經歷過從前那些事,有這樣一個女子傾心於他,許風必然不會辜負,可如今卻是絕不可能了。
好在山中不知歲月。
過得五年、十年,或者更長的時日,終歸能讓他忘掉一個人的。
下午時刮起來一陣風,像是快要下雨了。許風怕雨水淋壞了窗花,走過去輕輕關上了窗子。
第二日王獵戶去城裡釆買,回來時給許風帶回了一封信。
許風不用看也知道是誰寫來的。他那次回蘇州時正好撞見了慕容飛,許風被他糾纏不過,隻好把自己要去金陵的事說了,之後倆人就時有書信來往了。
慕容飛的字跡跟他的xingqíng一樣,瞧著龍飛鳳舞、跳脫不羈,他每次寫信都是洋洋灑灑地一大篇,且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什麽大事小事都能扯上幾句。
許風拆了信看下來,很快就知道他爹新結jiāo了幾個朋友、他娘新做了幾件chūn衫、以及他屋裡的丫鬟跟哪個護院好上了。直看到信的末尾處,慕容飛才總算寫了一件正事。
三月十八,宜嫁娶、納釆、訂盟。
是慕容飛的妹妹嫁入林家的日子。
慕容飛就隻得這麽一個親妹子,打小跟林家的二公子定了親,本來兩人去年就該完婚了,只因極樂宮擄掠新娘一事鬧得人心惶惶,這門親事也就耽擱了下來。
如今江湖上沒什麽風làng,慕容家跟林家結親的事也算一樁大事了,聽聞林莊主要大擺三日的流水宴,宴請各路英雄豪傑。林家的落楓莊離得金陵不遠,慕容飛就邀許風也去喝杯喜酒,到時候他送親過來,兩人正好聚上一聚。
許風原是不想去的,耐不住慕容飛一封信一封信的寫過來,最後隻好應下了。他平日穿的幾件衣服都已舊了,就去成衣鋪子裡買了身新的,這才收拾了包袱出門。
林莊主仗義疏財、jiāo友遍天下,許風這一路行去,遇上了好幾撥江湖人士,想來都是去喝喜酒的。他到的時候才隻三月十五,但莊子上下已是張燈結彩,布置得喜氣洋洋了。
慕容飛要過幾日才到,許風跟林家的人毫無jiāoqíng,當然不好意思上門叨擾,只在附近的鎮子上找了間客棧落腳。跟他同住一家客棧的還有不少江湖客,都是跟林莊主攀不上什麽qíng面,隻過來湊湊熱鬧的。
許風吃飯時聽他們談起林家二公子,說他相貌堂堂,武功亦是甚高,在年輕一輩裡也算出類拔萃了,只是比起他的兄長來,終究差著一些。提到林家的大公子,不少人扼腕歎息,但也有人罵他不知羞恥,為了一個男人自甘墮落,丟盡了林家的臉面,兩邊的人各執一詞,差點為此吵起來。
許風不願招惹是非,吃過了東西就回房休息了。不過他心中也忍不住想,自家弟弟成親,不知林昱會不會回來瞧上一眼。
想到林昱,就不可避免的要想起另一個人來。
已過去大半年了,他的傷應當好了吧?
也不知徐神醫找齊了拔除蠱蟲的藥材沒有?
這半年裡,許風盡量克制著不去想他,也只有在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會放任自己想上一想。
第二日許風起得甚早,因閑著無事,就在鎮上逛了逛。這鎮子原本不大,這會兒來來往往的都是些江湖人,倒頗有幾分繁華味道了。
許風走進一間書鋪,在裡頭轉了半天,揀了幾本自己愛看的書,付了銀子出來時,迎面走來一個年輕婦人,扯住他胳膊就問:“你有沒有瞧見我的孩子?有沒有瞧見我家阿寶?”
她一身粗布衣裙,雙目發紅,臉上滿是焦急之色。
許風不知這阿寶是誰,隻好搖頭道:“沒見過。”
那女子便松開他的手,緊接著又去抓住另一個人的胳膊,仍舊是問那句話:“你有沒有瞧見我家阿寶?”
許風聽見邊上有人道:“這不是何家的嫂子嗎?怎麽這副模樣?”
“聽說是前兩天丟了孩子,正急得到處找。”
“咦?我聽說隔壁鎮上也有人不見了孩子……”
許風也是自幼便與親人失散,聽了這話,不由得多看了幾眼。他見那女子一個人一個人的問過去,走到路口時,忽然有一輛馬車疾馳而來。她只顧著找孩子,根本毫無察覺,眼看著就要被馬車撞上了。
許風叫了聲“小心”,一個箭步衝了上去,一把將人推到了一邊。但他自己卻躲不過了,隻好施展出輕功來,騰身在半空中一擰,這才險險避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