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一字未說,卻仿佛已將什麽話都說盡了。
許風心頭五味雜陳,隻恨被點了xué道,不能避開他這眼神,最後gān脆閉起眼睛不再看他。誰知那人竟探出手來,捉了他的手去按在自己胸口上。
許風觸到一片濡濕的血跡,睜開眼道:“你做什麽?”
“幫我按著止血。”
許風呆了一下,氣得說不出話。
賀汀州反倒笑起來,說:“別氣。我以後總不能整日點住你的xué道,像這樣握著你的手……怕隻這麽一時半刻了……”
隔著一層布料,他的心在許風手掌下微微跳動。許風覺得手指熱得發燙,但因掙扎不脫,只能任他握著。
這一時半刻遠比想象中漫長得多。
地牢裡不見天日,也不知外頭到了什麽時辰,許風一夜沒睡,到後來就有些昏昏沉沉的。他好似迷迷糊糊地做了個夢,正不知夢著什麽,就聽見地牢外傳來了響動聲。
賀汀州原本半闔著眸子,一聽這聲音,便即站了起來,伸指將許風的啞xué也點住了,低聲道:“風弟,再忍上一會兒,我們就可脫身了。”
說完將許風拉到了鐵門旁的角落裡,自己則在對面立著。倆人各自頂著一張陌生人的面孔,半隱在黑暗中,乍看之下,隻像是兩個普通看守。
許風目視前方,見那人衣襟上沾了血跡。這樣要緊的關頭,他心中卻忍不住想,不知那傷口的血止住了沒有?
這念頭還未轉完,已有一大群人衝進了地牢裡。這夥人舉著火把,一個個面目猙獰,許風見領頭那個十分眼熟,像是前日在慕容府大門外鬧過事的。他看也不看兩旁的看守,一頭闖進了牢房裡,見了被鐵鏈鎖住的秦堂主,就大聲喝道:“這魔頭在此了!”
余下的人一擁而上把秦堂主放了下來,嘴裡高聲嚷著:“殺魔頭!殺魔頭!”
這時慕容飛也一陣風似的追了進來,跟許風擦身而過,叫道:“你們別胡來!”
但是群qíng激奮,即使慕容慎在此,恐怕也攔他們不住了。混亂中許風被人撞得倒在了地上,直到這群人抓著秦堂主又衝了出去,賀汀州才過來扶起許風,解了他的xué道問:“風弟,你沒事吧?”
許風盯了他一眼,沒頭沒尾的說了句:“是你。”
“什麽?”
“是你命人將極樂宮宮主被擒的消息散布出去,又在暗中煽風點火,引得他們來慕容府大鬧,甚至bī著慕容慎當眾誅殺魔頭。如此,才有了現在這逃出去的機會。你早已布置好了一切,根本一刻也未想過……要死在我的劍下。”
賀汀州撕下臉上的面具,臉色白得嚇人,剛要開口說話,就聽地牢裡響起了柳月的聲音:“宮主,慕容府的人已被引開了,咱們要趕緊離開這裡。”
賀汀州便抓緊了許風,道:“出去再說。”
許風這時已得自由,豈肯再讓他碰著?右掌一揮,狠狠推了他一把。
他這樣好的武功,竟是沒能避開,被許風推得倒退幾步,撞在了迎上來的柳月身上。柳月扶住他胳膊,驚叫一聲:“宮主!”
跟柳月一道來的幾個人也都圍了上來,紛紛露出驚慌之色,一迭聲的叫:“宮主……”
許風被他們隔著,看不見是什麽qíng況,隻聞到一陣濃重的血腥味彌漫開來,而後聽見那人輕描淡寫地說了句:“無妨,是藥勁過了而已。”
第二十章
隔一日,極樂宮宮主的人頭被懸在了城牆上。
許風乘著的馬車剛好從城下經過,他掀了簾子望過去,瞧見血淋淋的一顆頭,遠得看不清面目。
“他們瞧不出這是假的嗎?”
“人都已經死了,誰還會仔細去驗?”天氣太熱,柳月拿手當扇子扇著風,說,“秦烈既然背叛了極樂宮,他手底下的人也不能用了,宮主借假死脫身,正可以將這些人整頓一番。”
許風聽她提起那人,頓時沒了說話的興致,眼睛盯著窗外,聽馬車轔轔的聲響。
柳月趕緊探過來拉上了簾子,說:“傻小子,你不會又想逃吧?我上回已放跑了你一次,這次若再讓你跑了,宮主非生吞了我不可。”
許風轉回頭來道:“上一次……難道不是那人故意讓你放我走的嗎?”
柳月故作委屈道:“宮主有命,我哪敢不從?”
許風原本只是猜測,聽她這麽一說,便知自己逃離極樂宮一事,果然盡在那人計劃之中。
柳月見他面色不佳,忙出言勸道:“不管怎麽說,我這麽做都是為了你好。昨日見宮主傷成那樣,楚惜可差點當場殺了你,若不是有我攔著……”
正說著話,行在他們前頭的馬車忽然停了下來,她方才提到的楚惜楚堂主提著劍下了車。
柳月“咦”了一聲,忙叫車夫也停了車,跳下車問:“出什麽事了?”
那楚惜穿了一身紅衣,因前不久剛受過傷,便襯得臉孔格外得白,眉眼妖嬈,比之柳月亦不遜色。他先是看了坐在馬車內的許風一眼,然後才對柳月道:“那藥……再給我一顆。”
“你瘋了?”柳月面色丕變,道,“宮主為了處置秦烈,昨日已吃過一顆藥了,豈可再吃第二顆?”
楚惜眼角發紅,說:“宮主若是不吃,怕是連臨安城都到不了了。”
柳月聞言,哪裡還站得住?立刻說:“我去瞧瞧宮主。”
她自上了前頭的馬車,楚惜卻還立在原地,目光凜冽如刀,直向許風she來。
但許風並未將他放在眼內。他暗自調息,發覺內力完全被製住了,就算沒有柳月看著,他也逃不了多遠。
那邊柳月上了馬車之後,車裡響起一陣壓抑過的咳嗽聲,接著是柳月低低的說話聲,但因隔得太遠,許風聽不清她說了什麽。
沒過多久柳月就下了馬車,面上神色難辨,對楚惜道:“宮主已吃了藥,趕緊去臨安罷。”
楚惜又狠狠剜了許風一眼,這才回了車上。
馬車重新上路後,行得比先前更快了,一路顛個不停。柳月原本還同許風有說有笑的,這時卻沉著氣不再吭聲了。
許風料想那人的傷勢更重了,卻忍著沒有打聽,隔了一會兒,聽見柳月開口道:“宮主吃的那藥,乃是我極樂宮的秘藥,能在短期內激發人的潛能,可藥勁一旦過了,就是油盡燈枯之象了……我勸宮主別再服藥,可是他說……”
柳月停了一下,轉開頭看向窗外,接著道:“他說,楚惜已視你為眼中釘,他若死在這裡,怕我一個人護不住你,所以無論如何,也要撐到臨安。”
許風聽後一言未發。
他緩慢地握起拳頭,覺得指甲深深陷進了ròu裡。
臨安城離得不遠,他們這般緊趕慢趕,到第二日也就到了。極樂宮在臨安原有一處分舵,但出了秦堂主這個叛徒後,那地方也棄置不用了,另換了一處據點,由林公子主持大局。
他們到的時候正是夜裡,得知宮主重傷,眾人皆亂成了一團。許風沒見著林公子的面,隻被安排住進了一處小院裡。說是暫住,但外頭有人守著,也就形同軟禁了。
當夜不斷有人在隔壁院落裡進進出出,偶爾傳來楚惜罵人的聲音和徐神醫叫人取針取藥的聲音,到了天亮才消停一些。
許風連著幾夜沒有睡好,因為不能出去,只能從給他送飯的小廝嘴裡聽到些隻言片語,什麽“宮主一直昏睡不醒”、“宮主又吐血了”或是“楚堂主氣得拿鞭子抽人”之類的。
如此過了數日,徐神醫倒是過來瞧了許風一回。他一進門就拉長著臉,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說:“臭小子,我當初真不該一時心軟給你治病,如今惹上了這樣的煞星,真是甩也甩不脫。”
許風給他倒了杯茶,道:“你跟他們不是一夥的嗎?”
徐神醫正喝著茶,被他氣得嗆住了,一邊咳一邊說:“我若跟他們……咳咳,是一夥的,那姓楚的怎麽會拔了劍架在我脖子上,說我要是救不了他們宮主,就殺了我給他陪葬。我好好的行醫治病,小小賺些銀子而已,這是招誰惹誰了?真是無妄之災,無妄之災。”
邪道之人行事就是如此,許風早見怪不怪了,握著茶杯問:“那你究竟救得了他嗎?”
徐神醫撚了撚胡子,說:“若非我妙手回chūn,他能活到現在?隻往後卻不好說了,他若是這幾天能醒過來,自然還有得救,若是醒不過來……”
他沒再說下去,歎了口氣道:“總之聽天由命吧。”
徐神醫的xing命現在同那人拴在了一塊,自是半點也不敢輕忽,跟許風略說了幾句,就急著回去煎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