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周大哥是肯了?”
周衍又是一呆,問:“你叫我什麽?”
許風笑道:“既是結義兄弟,我不該叫你大哥麽?”
周衍面上仍是漠然的表qíng,隻目光微動,說:“正該如此。”
他一雙手將許風的手捏得死緊,但隻一瞬便立即松開了,雙手負至身後,長長出了一口氣。
許風猜不透他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但想到從此多了一位義兄,心中十分快活,道:“我下午就去鎮上找算命的瞎子,叫他挑個良辰吉日……”
“咱們江湖中人,何必講究這些虛禮?我瞧今日就是大大的吉日了。”
周衍四下一望,見門口那棵樹斷了半截,委實不太吉利,便另選了一棵大樹,在樹下撮土為香,就要拉著許風拜下去。
許風好笑道:“周大哥如此心急,是怕我反悔麽?”
周衍身形一凝,卻隻木著一張臉,並不接他的話。
許風心知他xingqíng古怪,怕惹惱了這位義兄,便不再取笑了。
兩人攜手跪了下來,誠心誠意地拜了八拜,天地為鑒,從此算是結為兄弟了。
許風因有那麽一個厲害的對頭,不敢說些同生共死的誓詞,周衍不知為了什麽緣故,也是未曾提起。
兩人結拜過了,周衍伸手將許風從地上扶起來,叫了一聲:“風弟。”
許風料不到他會叫的這樣親密,雖然有點兒別扭,卻還是應道:“嗯,周大哥。”
周衍端詳他幾眼,口中說“好”、“好”、“好”,連說了三個好字,接著抬起手來,用手掌掩住他的雙耳。
許風不解其意,問:“周大哥?”
周衍瞧著他笑笑,驀地長嘯一聲。他內功深厚,這嘯聲仿若突然拔地而起,悠長清越、響徹雲霄,直震得樹上的葉子簌簌而落。
許風雖給他掩住了雙耳,卻仍震得耳膜生疼,連心也跟著顫了顫。他好生奇怪,不明白周衍這是何意,心中隱隱覺得,他這位義兄行事疏狂,恐怕並非正道中人。不過周衍屢次救他xing命,自也是俠義之人,兩人既已義結金蘭,倒不必在意他的身份來歷了。
周衍氣息綿長,過了好一會兒,才收回手來,把許風看了又看,叫他道:“風弟。”
許風隻好再應了聲“周大哥”。
周衍這才滿意,點頭道:“好了,你快去做飯吧。”
“啊?”
“記得今日要加幾個菜。”
說完就背著雙手,施施然走了。
這等結義的大喜日子,難道不該去酒樓裡叫上一桌酒菜嗎?怎麽仍舊是他做飯?周衍這麽慡快地同他結拜,究竟是為了認一個弟弟,還是為了找一個廚子?
許風在原地立了一會兒,看看日上中天,總不能叫他的周大哥餓了肚子,隻好認命地生火做飯,且多加了幾道拿手菜。
周衍吃得十分盡興。
兩人既定下了兄弟的名分,周衍再教許風功夫也就沒了顧忌,除了那招劍法,又另傳了他一套輕功。
許風於輕功上頗有天分,不過幾日就抓到了訣竅,他自己練得也勤快,倒是比練那劍招更上心。他原本年紀就輕,在極樂宮那三年裡,為qíng勢所迫不得不壓抑本xing,如今非但逃離yín窟,又多了一位結義兄長,便漸漸露出一點活潑的xing子來。
他那輕功一練成,就漫山遍野地在山林裡跑,捉一些小兔子、小鳥回來,等玩得夠了再放回去。
周衍每每見了,都不悅地哼一聲,說:“應當烤來吃了才是。”
許風也不同他爭辯,只是問:“周大哥,我這功夫練得怎麽樣?”
周衍的目光由他面上掃過,淡淡道:“馬馬虎虎,逃命尚可。”
許風得了這一句誇讚,已是喜不自勝。
周衍接著問他:“你那招劍法什麽時候練?”
許風忙道:“下午就練。”
倒不是他在此事上不用心,實在是他練過幾次之後,發現周衍那一招雖是威力無匹,但需配合著內功心法使出來,光蓄力就要花上半天,除非面前立著個活靶子,否則哪裡刺得中?他將來去尋那宮主報仇,說不定對方一招就將他撂倒了,豈會站著不動,任他在身上戳個窟窿?
許風琢磨了許久,還是把這番顧慮跟周衍提了。
周衍聽後便隻“嗯”了一聲,道:“所以這一招劍法,你平日對敵時萬不可用,唯有遇上你那對頭時,方能使出來。”
“為什麽?”
“再厲害的招數,用得多了也就不稀罕了。”
“可我那對頭武功高qiáng,我擔心……”
話未說完,周衍已奪了他手中的劍,雙目望著那薄如蟬翼的劍刃,低聲道:“這劍法自有jīng妙之處,否則我也不會教你了。你現在隻管練好了劍招,至於別的……日後自會知曉。”
說罷,將劍扔了回來,對許風道:“你練了這幾日,也該有些長進了,使一遍給我瞧瞧。”
許風對他的話半信半疑,但想到這是周衍家傳的劍法,他如此自負也是應當,倒不好駁了他的顏面,因此握了寶劍在手裡,照著周衍所教的,將那劍招使了一遍。
他內功根基尚淺,這一招使出來,隻得其形而不得其神,與周衍當日自是不能相比的。
周衍在旁邊看得直皺眉,說:“不成。”
許風虛心求教,問:“周大哥覺得我哪兒練得不好?”
“別的暫且不提,你出劍的位置就不對。若面前站的是你那對頭,你是要刺他的肝還是刺他的肺?他功夫遠勝於你,你要取他xing命,就只有一次出手的機會,只能往他心口刺。”
周衍說完之後,見許風直愣愣地瞧著自己,便伸手一扯,捉過他的右手來按在自己胸膛上。許風的右手仍有知覺,隔著薄薄的衣衫,隻覺他的心在那胸腔下嘭嘭跳著。
周衍問他:“摸著了嗎?”
許風有些糊塗了,反問:“什麽?”
“他的心就在這個地方。”周衍緊緊按著他的手,一字一字道,“記住,你到時候隻管一劍刺向這裡,千萬別失了準頭。”
可他手掌下按著的卻是周衍的心。
許風指尖發麻,竟在這時候走了一下神,直到周衍叫他一聲,他才回過神來,說:“周大哥,我記著了。”
周衍面上毫無表qíng,隻墨色瞳眸裡映出許風的身影,眼神深得叫人捉摸不透,過了一會兒,才慢慢松開他的手。
許風沒來由松了口氣。
周衍道:“接著練罷。”
許風就拿起劍來胡亂比劃了幾下,他先前還使得像模像樣的,這時候反而沒了章法。他趁著周衍不注意,悄悄揉了揉自己的右手。他自從在極樂宮裡受了yínrǔ,一直害怕同別人親近,就是走火入魔時都能把人咬傷,可是方才……他竟忘了要掙開周衍的手。
掌心裡仿佛還殘留著那一點溫暖。
許風心不在焉地揮出一劍,什麽內勁也沒用上,此時那宮主若站在他跟前,別說是刺他的心肝肺了,恐怕連他的一片衣角也刺不著。
直到周衍在旁邊咳嗽幾聲,他才定了定神,繼續練起劍來。
此後周衍便日日盯著許風練劍,他若是收徒弟,定是這世上最嚴苛的師父了。也虧得許風勤學苦練,將那一招劍法練了又練,倒漸漸練得熟了,出劍時又快又狠,雖及不上周衍那一劍的威力,卻也勉qiáng叫他滿意了。
山中無日月。
許風逃出極樂宮時正值八月中秋,如今卻已到了隆冬時節,再過一個月就要過年了。他往年都是在那冷冷清清的翠竹軒裡,跟錦書兩個人守歲,現下多了一位義兄,倒是可以熱熱鬧鬧的過年了。他早早盤算好了過年時燒哪幾樣周衍愛吃的菜,又想著自己靠打獵攢了些錢,正可以給周大哥換一身新衣裳。
這日許風照舊去山上打獵,因著天寒地凍,並未獵到什麽東西,回來時遠遠望見周衍立在屋外,手上停著一隻純白的鴿子。
許風快步走過去,奇道:“周大哥哪裡抓來的鴿子?”
周衍道:“它自己飛到我手上來的。”
邊說邊捏住那鴿子的一邊翅膀,遞給許風道:“晚上就吃烤鴿子。”
許風有些哭笑不得,接過鴿子看了看,道:“我瞧這鴿子十分溫馴,像是專門養來傳訊用的信鴿。”
周衍只是“哦”了一聲,仿佛對此漠不關心,隻想著怎樣吃烤鴿子。
許風將那隻鴿子仔細檢查了一遍,雖未見傳訊用的竹筒,卻還是說:“周大哥,咱們還是放了這鴿子吧。江湖上多有人用飛鴿傳書傳遞消息,若被我們攔下來吃了,說不定會耽誤了別人的要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