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風收拾了一下東西,也自躺下休息了。他這一覺睡得很沉,第二日醒得也早,聽見凜冽的寒風哐哐的chuī在窗子上。他睜開眼睛看了看周衍昨日剪的窗花,躲在被子裡傻樂了一陣,這才起身穿好了衣服。
去廚房做早飯之前,許風先繞去周衍窗外瞧了瞧,見那窗上紅豔豔的,貼上了他昨晚剪的喜鵲圖,不覺彎起了嘴角。他伸手敲了敲窗子,叫道:“周大哥。”
周衍正在屋內照鏡子,聞聲就將鏡子按下了,側身問道:“什麽事?”
許風只看見他映在窗上的輪廓,道:“問問你早上想吃什麽?”
“隨意。”周衍想了想說,“除了包子。”
許風笑道:“好。”
又道:“周大哥的聲音有點怪,是夜裡著涼了嗎?”
周衍咳嗽兩聲,說:“沒有,只是嗓子有些不舒服。”
許風早上便做了些清淡的吃食,中午去外頭買了梨子回來,用冰糖燉了梨子湯給周衍喝。
這一日過得飛快,第二天就是除夕了。
雖然隻得他們兩個人,但畢竟是過年,許風特意起了個大早,從早上就開始張羅夜裡那頓飯。
他從前在山上的時候,跟師兄弟們輪著生火做飯,並不覺得自己的手藝有多好,後來被周衍誇了幾次,對這件事反倒上起心來。他忙碌了一個上午,把該買的菜都買齊了,又宰了jī、殺了魚,才算是得了一點空閑,坐下來自己包幾個餃子。
周衍在旁邊轉悠了幾圈,因著昨日剪窗花的事,怎麽也不肯再沾手了。但禁不住許風硬往他手裡塞餃子皮,說:“周大哥也包幾個。”
周衍道:“我不會。”
許風甩了甩左手說:“我手酸得很,實在包不動了。”
周衍隻好勉為其難地包了一個。不過他餡料放得太多,捏的手勢也不對,包出來的餃子又胖又醜,恐怕一下鍋就散了。
許風一時沒忍住笑。
周衍臉都黑了,包完這個就不肯再碰了,許風就自己把剩下的餃子包完了。包到最後一個的時候,他往餃子裡塞了枚銅錢,意在討個好彩頭。
下午天氣甚好,周衍搬了椅子在院子裡曬太陽,許風忙了一天,到晚上果然整治了一桌子菜出來,且都是周衍愛吃的。
周衍舉著筷子道:“燒得太多了。”
“吃不完也不要緊,年年有余。”
許風說罷開了一壇青梅酒,跟周衍對飲了一杯。他酒量不佳,隻喝這一杯就夠了,周衍便一個人自斟自飲。
待菜吃得差不多時,許風去廚房燒熱了鍋裡的jī湯,將白天包的餃子下了下去。餃子煮得很快,不一會兒就浮了上來,許風盛起來時留了個心眼,把那隻胖胖醜醜的餃子撈進了自己碗裡。
熱氣騰騰的餃子味道極佳,許風怕被人搶了似的,一口把那隻特殊的餃子吞了,覺得比別的更鮮美一些。周衍吃到一半,咬著了餃子裡包的銅錢,他擰起眉頭,慢吞吞地把那枚銅錢取出來。
許風喜道:“是好彩頭,周大哥明年定能事事如意、樣樣稱心。”
周衍仿佛愣了一下,目光在許風臉上一轉,而後兀自一笑,仰頭將杯中的酒飲盡了。
吃過飯後,外頭陸陸續續地響起了鞭pào聲。
許風前日也買了些回來,就跑去院子裡劈裡啪啦的放了一遭,也算是湊湊熱鬧。鞭pào聲響過後,煙塵還未散盡,許風正望著那縷縷青煙,周衍忽然走過來道:“伸手。”
許風不明其意,但還是乖乖伸出左手。
周衍將一樣東西塞進他手裡。
許風低頭一看,見掌心裡躺著那枚已經擦拭gān淨的銅錢。
周衍一句廢話也沒講,只是望著許風道:“萬事如你所願。”
許風心頭一熱,緊緊捏住了手裡那枚銅錢。
隔壁也有人家放起了鞭pào,除了pào仗聲什麽也聽不清了,許風與周衍對視,在這隆隆的聲響裡開口道:“但願明年今日,我仍舊跟周大哥一塊兒過年。”
第十二章
大年初一。
周衍好不容易等過了年,一大早就拖著許風去找那神醫治手了。
許風早聽周衍提起過,知道那神醫姓徐,醫術倒是極高明的,但是在江湖上的名聲卻不大好。原來這徐神醫愛財如命,診金收得甚高,但凡付得起銀子的,縱是十惡不赦之輩他也救治,而身無長物的呢?就算死在了面前也不會多看一眼。久而久之,難免傳出些見死不救的名頭來。
當然周衍可不怕這個,大把銀子撒出去,不怕叩不開那徐神醫的門。
許風跟著周衍走了一路,不多時就到了徐神醫的住處,見是好一座堂堂皇皇的府邸,朱漆的大門,連門上的牌匾也是金燦燦的。
因正逢過年,門口隻一個青衣小童守著,周衍道明來意,他便領了倆人進府。府裡那些亭台樓閣、雕梁畫棟自不必提,連會客的廳堂亦是豪奢,那徐神醫三十來歲的年紀,也算是相貌堂堂,身上卻穿金戴銀,手上戴一隻七寶的戒子,通身富貴氣派,直如一個養尊處優的生意人。
得知許風是來治手的,那徐神醫也不來望聞問切這一套,倒先跟周衍談起價錢來。周衍並不多言,直接塞了一張銀票過去,果然砸得他眉開眼笑,把許風從頭到腳看了又看。
直看得周衍都瞪起眼睛來,徐神醫才叫人上了茶,正正經經地給許風把了脈,又仔細瞧了瞧他右手上的傷,道:“這該是陳年舊傷了。”
“是四年前受的傷。”
“唔,你當時筋脈受了重創,且並未及時救治,是不是?”
當日那等qíng形,許風差點就流血而死了,又誰來給他醫治?但他不願多提此事,只是應了一聲。
周衍卻是面色一沉,問:“究竟能不能治?”
“拖得太久了。不過我瞧這位小兄弟的脈象,曾有高人替他調治過身體,若繼續延醫用藥,右手還是能恢復一些的,至少握筷子不成問題。”
這說法與那極樂宮的長老不謀而合,既然兩位大夫都這麽講,想來是沒什麽指望了,幸而許風早有準備,倒也不覺得失望。
周衍卻道:“我弟弟是使劍之人。”
“使劍?”徐神醫翻了翻許風的手腕,連連搖頭,“這可決計不行了。”
周衍默不作聲,一雙黑眸既深且沉,慢慢掃了他一眼。
徐神醫竟覺膽寒。他原本已將那張銀票揣進了懷裡,這時又依依不舍地取出來,道:“在下實在無能為力,兩位還是另請高明罷。”
周衍並不伸手去接銀票,說:“閣下既是神醫,當有些過人的手段才是。”
徐神醫哈哈一笑,道:“激將法可不管用。”
他又看了看那張銀票,然後忍痛轉開了頭去,揮手道:“拿走,拿走。”
許風道:“周大哥,算了。反正我左手的劍法已練熟了,右手治不好也是無妨。”
說著就去接那銀票。
周衍一把按住他的手,慢條斯理地從袖中又掏出一張銀票,在徐神醫眼前晃了晃,問他道:“這個管不管用?”
徐神醫眼睛都直了,重重咽一口口水,支吾道:“唔……容我再想想……”
“慢慢想,不用急。”
周衍直接把銀票塞進他手裡,又動手給許風倒了杯茶,一副成竹在胸的態度。
許風喝著茶,小聲問:“徐神醫當真有辦法?”
“當然,方才不過是他抬價的伎倆。”周衍的目光落在他右手上,道,“若這姓徐的不行,我們也可去別處另尋名醫,無論如何,總能治好你的手。”
許風隱隱覺得奇怪,他這右手廢了多年了,自己也不甚在意,怎麽周大哥如此上心?
這一杯茶還未喝完,徐神醫果然轉了轉手上的戒子,道:“有了!我想到一個法子,或許能治這小兄弟的傷。”
“或許?”
“哈哈,肯定能治,只不過……”
“不過什麽?”
徐神醫不急著答話,只是將那兩張銀票疊好,心安理得地放進自己懷裡,這才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道:“不過治起來頗費功夫,所以這診金……”
“銀子不是問題。”
徐神醫點點頭,瞥了許風兩眼,道:“而且,這位小兄弟恐怕要吃些苦頭了。”
周衍一聽這話,立刻擋在了許風身前。隔了一瞬才想起來,面前這人不過是個大夫,自是傷不了他的弟弟。
真正讓許風廢了右手的人,分明就是……
他閉了閉眼睛,收斂起心中qíng緒,沉聲問:“你打算如何醫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