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米亞輕輕地歎了口氣:“跟他解釋一下。”
亞爾弗雷德說:“可是時間……”
“跟他解釋。”
“……好吧。魔王陛下,你可能還沒回想起這一部分的記憶,當年我們被迫從費諾大陸撤退以後,神族和魔族之間的戰爭就再也沒有平息過,為了在qiáng大的神族進攻下存活下去,我們被迫創造出了更多的惡魔,但還是不夠用。”亞爾弗雷德盡量簡短地跟他說,“為了便於控制,以前所有的惡魔都是沒有繁殖能力的,在兵力實在短缺的qíng況下,許多族人就起了讓惡魔自己繁殖惡魔的念頭。你從未批準這種做法,但還是有復仇心切的族人私下裡培育出了第一代有繁殖能力的惡魔,這一開始為我們贏得了一些優勢,但事qíng很快就開始失控了……”
“生命總會為自己尋找出路。”蕾米亞平靜中帶著哀傷地說了一句。
“它們繁殖的數量開始不受控制,並且不斷地跟其它本來不能繁殖的惡魔雜jiāo,我們根本無法用過去的惡魔契約來約束那些雜jiāo出來的惡魔,它們逃亡到野外,在許多神族和魔族都已經無法掌控的區域裡,這些雜jiāo惡魔肆無忌憚地生育、廝殺,不斷地優勝劣汰之下,已經形成了一些qiáng大的惡魔種群,現在野外的惡魔大軍對於神族和魔族雙方都是巨大的威脅,要不是它們自己還在自相殘殺,神族和魔族早已被數量驚人的惡魔大軍擊潰。”
蕾米亞繼續說:“我們本來一直通過同一個裂隙出入費諾世界,可是惡魔突然發動進攻,那個裂隙所在的位置被一群燃靈魔控制了。”
亞爾弗雷德的聲音有些激動:“他們的智力有限,但遲早會發現通過裂隙的方法,費諾世界就像一個毫無防備的蛋糕一樣躺在他們的面前,如果惡魔大軍先我們一步,開始通過裂隙入侵這個世界,靠人類自己根本抵擋不了他們!”
第95章 消失的太陽(一)
其實在說到一半的時候,兩個魔族就發現了帕洛斯沒有認真在聽,他不斷地回頭看向營地的方向,似乎隨時準備跑向那邊或者向隊友們求援。
“魔王陛下……”亞爾弗雷德還想提醒一下這事的迫切xing, 但是帕洛斯已經後退了一步:“夠了,就算你們說的都是真的, 我也當不了你們的王,我沒有什麽特殊的力量, 也想不起多少關於魔族的記憶, 不管有多少證據表明我是魔王,在我的認知裡我就只是一個二十多歲的普通人類而已, 你們來纏著我根本毫無意義。”
面對著這樣的拒絕, 亞爾弗雷德卻只是堅定地看著他說:“忘記的東西可以重新學, 失去了力量, 無法翼護族人也沒關系,這一次換我們來保護你。在我們最艱難的日子裡, 是你像大樹一樣擋在前面為我們遮風擋雨,在我們最困苦無望的時候, 你不計個人安危為我們尋找前往另一個世界的辦法,即使在你不在的這些日子裡,你的事跡仍然鼓舞著族人面對困難,老人們吟唱著你的傳說,孩子們從小學習你顧全大局的jīng神,戰士們呼喊著你的名字衝向戰場,魔王陛下,就算你現在什麽都不會,就算你的力量再也無法恢復如初,你對我們來說也是不可或缺的。”
“可是憑什麽?憑什麽你們冒出來喊我一聲‘陛下’我就必須承擔起這些?我欠你們的嗎?”帕洛斯又後退了兩步,“就當你們的魔王已經死了,過去的經歷和我無關,別再來找我了!”
“陛下!”亞爾弗雷德焦急地叫了一聲,蕾米亞抓住他,對帕洛斯躬身行禮:“屬下告退。”
兩個魔族從原地消失了,帕洛斯左右看了看,確保他們不會再出現以後,才糙糙清洗了一下身體,帶著一身水汽急匆匆地往回趕去。
回到營地時,菲爾斯無jīng打采地咕噥了一句:“怎麽去了這麽久,我還以為你掉進溪裡被水衝走了呢!”
“不會的,溪水很淺。”帕洛斯有些心虛地說。
“真是塊木頭。”菲爾斯搖搖頭撇撇嘴,不想搭理他了。
帕洛斯掀開帳篷的門簾,埃文德爾已經睡著了,他盡量輕手輕腳地把自己高大的身軀塞進被窩,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的愛人。
法師沒有醒,只是嘟囔了一句什麽,蠕動著找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就安心地躺在他的懷裡繼續睡。
帕洛斯親吻著他頭頂柔軟的金發,借著帳篷裡漏進來的火光端詳著他輪廓俊美的臉,心裡就像扎著一根拔不掉的尖刺,隨著心臟的每一下跳動突突地疼著。
那兩個魔族說起惡魔失控的歷史時,又有一些記憶的片段在他的腦海中頑qiáng地冒出來,他再怎麽否定,再怎麽抗拒,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他就是二百年前那個傷害了埃文德爾的魔族,製訂計劃的是他,執行的是他,千方百計騙得埃文德爾信任的是他,親手摔碎那份信任的也是他。
沒有什麽謊言可以永遠不被拆穿,他就像是站在一個高台上,眼睜睜的看著下面的支架被一點一點地抽掉,他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掉下去,只能每一分每一秒都提心吊膽地等待著那個注定的結局。
眼前暫時的平靜只是他偷來的,高台終將倒塌,知道真相後的埃文德爾又會怎樣?
bào怒是肯定的,高傲的法師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對他的欺騙和背叛,那麽bào怒之後呢?
他們的關系肯定是完了,失去摯愛、痛不yù生都是帕洛斯自己罪有應得,就算他不記得自己“出生”之前犯下的罪,也逃避不了應該承擔的責任。
可埃文德爾又該怎麽辦?法師已經在感qíng中失望過很多次,好不容易再次敞開心扉接納他、信任他,甚至都提出了要將他變成死亡騎士,今後一直在一起的設想,到頭來卻又發現其實他才是自己追尋多年的仇人,帕洛斯簡直不敢想象發現真相的那一刻埃文德爾會受到多大的打擊。
如果報復他、折磨他能讓法師好受些,他願意承受任何痛苦和傷害,如果殺了他能平複法師內心的怒火,他不會做任何抵抗,可法師並不是那種毫無感qíng的冷血之人,不管最後如何,埃文德爾都不可避免地會陷入痛苦。
只要知道了真相。
帕洛斯別無選擇,只能繼續騙下去,能瞞多久是多久。
在這糾結的qíng緒中,帕洛斯無意識地抱緊了懷中的身軀,被勒到的法師發出了不滿的咕噥聲,雖然帕洛斯立刻受驚一般地放松了胳膊,但法師還是醒了過來。
被弄醒的埃文德爾難得沒有發脾氣,他迷迷糊糊地伸手摸了摸帕洛斯的臉:“怎麽了,親愛的?”
“……沒事。”帕洛斯的喉嚨仿佛堵著一團棉花,他發現自己沒辦法用正常的語調說話。
“做噩夢了嗎?”埃文德爾伸手環住帕洛斯結實的腰身,把臉埋在他的頸窩蹭了蹭,“別怕。”
如果真的是噩夢該有多好。
胸口酸脹得仿佛有什麽qíng緒要衝破他的身體,帕洛斯把埃文德爾的手舉到嘴邊,親吻著他的手指,哽著嗓子輕聲地說:“……我愛你。”
過去他開不了口,現在他只怕再不開口就沒有機會了。
“嗯……”埃文德爾安撫地拍著他的背,柔聲輕語,“睡吧睡吧……”
“我愛你。”帕洛斯又輕輕地說了一聲,然後又是一聲,他呢喃著說了很多遍,但埃文德爾太困了,腦子裡迷迷糊糊的,被“帕洛斯做了噩夢嚇到了”這個想法先入為主了之後,就沒有再去深究帕洛斯這不太對勁的表現,嘴裡含糊地哄了幾句,就再次睡著了。
——
兩個魔族又回到了泰坦世界那片汙濁的天空下,亞爾弗雷德換回了魔族的語言:“蕾米亞,其實我們還可以再勸勸他的!”
蕾米亞搖搖頭:“bī得太緊,只會適得其反,給他時間。”
“可是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亞爾弗雷德皺著眉,“他為什麽會這麽抗拒自己的真實身份?”
“也許因為他在人類中的身份是聖殿騎士。”蕾米亞說,“‘魔族’這個詞在他們的語言裡是和恐怖、邪惡聯系在一起的。”
“是有這個可能。”亞爾弗雷德對人類的軍事實力比較關心,但確實沒怎麽關注過文化方面,“下次我們可以試著跟他解釋一下,稱他為‘魔王陛下’是因為人類的通用語裡一直稱呼我們為‘魔族’,為了方便他理解才沿用了這一說法。”
這一次蕾米亞沒有接話,只是目光深沉地看著周圍,他們所在的位置曾經是金碧輝煌的神殿,繁華jīng美的程度超過了人類或者jīng靈歷史上的任何建築,如今卻只剩下一地的斷瓦殘垣,只有地面上用魔晶鑲嵌的法陣在經歷過幾輪戰爭機器的破壞後依然保持完好。
幾個魔族士兵剛剛跟遊dàng到這片廢墟的惡魔戰鬥過一場,現在正靠在一根倒塌的石柱上休息,看起來疲憊又麻木。
誰也不知道這一道防線還能堅持多久,誰也不知道下一次他們還能不能通過這個廢墟中的法陣去往費諾世界,如果這裡再失守,他們只能前往更加危險的區域去尋找遺留下來的魔法陣,以他們現在的資源,已經無力製造出新的魔法陣了。
“說起來,他那天背著的那個人,那個莫名其妙就開始攻擊我的法師,我總覺得看起來有些眼熟。”亞爾弗雷德說,“總之我們必須盡快讓他接受現實,我們需要他!”
“可他需要我們嗎?”蕾米亞終於開了口,一句話就問得亞爾弗雷德啞口無言。
——
“埃文德爾!埃文德爾!你快醒醒!”菲爾斯大聲地叫喚著,還擅自掀開了帳篷的門簾。
被吵醒的埃文德爾很不高興,帕洛斯已經不在身邊了,但外面的天色顯然還沒有全亮,他頂著一頭亂發坐起來:“大早上的瞎吵吵什麽!”
“現在已經不是早上了!”菲爾斯的語氣非常焦急,“你快出來看看啊!太陽!太陽缺了一塊了!”
他急得都已經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埃文德爾皺著眉鑽出帳篷,看到太陽確實已經升到了半空中,但是形狀已經不再是圓形。
這下他也顧不上被吵醒的怒氣了,埃文德爾震驚地把手搭在眉毛上,眯起了眼睛仔細看去,太陽就像一個被咬掉了一口的餅,剩下的一大半依然亮得讓人不能直視,但投she到地面上的光線已經弱得就像清晨或者huáng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