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長春宮
任誰也沒想到, 一直默默無聞的八皇子榮錦棠, 偏入了隆慶帝的眼。
大殿裡一時安靜極了, 無論是宮妃皇子還是文武百官,無一人出聲。
可端王那還沒讀完, 只聽他繼續道:“大業未了,朕心難安,命繼帝尊嫡母為皇太后主持六宮事,尊母淑妃為淑太貴妃協理六宮。命八位內閣忠心為國,匡扶繼帝。封靖郡王皇三子榮錦榆為靖親王,封地溧水,孝母妃蘇貴妃為靖太貴妃,榮養封地。封平郡王皇四子榮錦桉為平親王, 封地蒙府,孝母妃莊太妃, 榮養封地。封湘郡王皇六子榮錦松為湘親王,封地業康,孝母妃敬太妃, 榮養封地。”
這一串安排實在內涵頗深,隻端王那喘了口氣,又繼續讀。
“明郡王皇七子榮錦楨、皇九子榮錦杬未弱冠, 待繼帝另封。”
“潁州未歸,國破民亂,望繼帝效先祖勇武,歸我大越榮安。”
“隆慶四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三, 於乾元殿書房。”
這一次是終於沒了。
這一封長長的遺詔,前半段都是隆慶帝在回憶過去,而後面卻在不斷安排未來。
他走得不甘不願匆匆忙忙,未盡之事太多,有生之年也沒能看到。
端王雙手捧著遺詔高高舉起,對人群中的榮錦棠道:“殿下,請接旨。”
榮錦棠還沒動,倒是貴妃一下子坐倒在椅子上:“不可能,不可能。”
王皇后掃她一眼:“靖太貴妃,你說什麽?”
這個封號一下子把蘇蔓刺激的抬起頭來,她一張嫵媚的臉這會兒慘白一片,額頭上星星點點的汗水,嘴唇不停的哆嗦。
“娘娘……是不是念錯了?怎麽可能,不是……”
她到底心裡害怕,沒敢實在說出來。
王皇后沒應話,扭頭去問:“端皇叔,您看這?”
端王同王皇后差不多的年紀,看上去倒是年輕許多,聽了王皇后的話隻答:“大行皇帝遺詔是去歲小年夜啟詔,由大行皇帝親口所言,由周閣老親筆所書,起居舍人張之亭也一同記錄於《隆慶起居考》裡,娘娘是否要去取來再讀?”
端王這一番講來明明白白坦坦蕩蕩,他從頭到尾都沒搭理蘇貴妃,隻同王皇后一人回話。
王皇后點了點頭,去問蘇蔓:“妹妹,你看要取起居注嗎?”
話是極溫和的,態度就不是了。
大殿上這一番往來實在是往蘇蔓心口上刺刀,隆慶帝幾乎寵愛了她三十年,對她所出的幾個孩子也一直疼愛有加,她實在是沒有想到……
她實在是沒有想到以往恩愛如浮雲,鏡花水月皆成空。她被他一封薄薄的詔書趕出了鳳鸞宮,從此以後就沒有蘇貴妃了,只有靖太貴妃。她的額外榮封,還是從了兒子的。
蘇蔓眼裡的淚如傷心的雨,不管不顧傾瀉而出。
嗚嗚咽咽的哭聲回蕩在大殿裡,聽得人人心中難安。
王皇后皺眉看了一眼七皇子:“老七,還不快扶你母妃起來。”
七皇子這會兒已經傻了,他呆愣愣上前,輕輕攙扶起蘇蔓,沒有說話。
靖王不在,母子兩個頓時慌張起來。大殿裡裡裡外外都是禁軍,滿朝文武看在眼裡,她們什麽都做不了。
王皇后又去看端王。
端王再次道:“純王殿下,請接旨。”
榮錦棠從一眾郡王裡緩步而出,他俊美無雙,身姿挺拔,一雙美目微微泛紅,顯然是傷心至極。
他在群臣的矚目下走到端王身前,一甩衣擺利落跪下:“兒臣,謹遵父命。”
端王把遺詔放到他雙手之內,親自下來把他扶起:“殿下,須得安排喪事了。”
榮錦棠點了點頭,迅速安排起來:“命禮部、宗人府即可修整乾清宮,五品以上朝臣及三品以上內命婦即可進宮守靈,命欽天監爻算出殯日,命工部加緊修繕平陵,中書省起草詔書,大行皇帝殯天,舉國國喪二十七日,二十七日後以喪鍾除服。”
他安排完這些,突然頓住了,少頃又說:“父皇一生勤勉,傳帝位於兒臣,兒臣定當夙興夜寐,不負父皇遺命。”
這一次滿朝文武一齊聲誦:“殿下英明。”
前朝裡這些事兒,后宮是幾日後才知道的。
文墨院裡當天已經掛上了白,直到先帝頭七時晴畫才從禦膳房的小黃門那裡聽到隻字片語。
她一路上揣著怦怦跳的心,快步回了屋子。
付巧言正在讀書。
她自己選了一本大越開國時的史話,正讀到聖武皇后那一章。
晴畫剛一進來,她就問:“今日倒是快。”
“小主,你猜我聽到什麽?”晴畫把食盒放到桌上,快步進了臥室湊到付巧言跟前,一張小臉凍得通紅。
付巧言把手爐遞給她暖手:“什麽?”
晴畫使勁壓低了聲音,卻還是能從她顫抖的尾音裡聽到些許興奮來。
“小張子說,咱們八殿下繼位了。”
付巧言猛地站了起來,這一刻她腦子裡空白一片,什麽都不知道了。
晴畫還在那說:“小主,以後您就是娘娘了。”
娘娘兩個字,讓付巧言猛地回過神來。
她搖了搖頭:“還未開登基大典,八殿下就還沒繼位。且說八殿下繼位了,我也不是娘娘。”
“小主……”
付巧言又拿起書來,隻一雙手顫抖地出賣了她的慌張。
“我們只能在這裡等,殿下說我們是什麽,我們才是什麽。”
付巧言是郡王良媛,無品無級,自然是輪不到她給先帝哭靈的,隻她們在自己屋裡也要一日三次行三叩九拜之禮,也算是為先帝守孝。
在持服的二十七日裡榮錦棠並未回過文墨院,二十日起過去,宮裡除了服,他也依舊沒有回來。
他已經是這座用長信宮新的主人了,他的家在魚躍門裡。
隆慶帝去後第四十九日是欽天監算的出殯日,這一日儲君純王榮錦棠親自扶靈,直送隆慶帝與顯慶皇后安葬於平陵。為了這一日合葬,顯慶皇后在永寧寺整整等了四十四年。
因繼帝還未繼位而還是皇后的王嬋娟站在自己坤和宮的正殿前,遙遙望向臥龍山的方向。
“秀蓮,你說這會兒他高興嗎?”
馮秀蓮陪在一旁,幫她緊緊系好披風的帶子。
王皇后的臉在風雪裡若隱若現,她一雙鳳目微沉,泛起一點點如珠的淚光。
“想必,已經一家團聚,如他所願了。”
馮秀蓮哽咽道:“娘娘……你還有純王殿下。”
王皇后猛地閉上眼睛,溫熱的淚順著臉頰流淌:“純王殿下也不是我的啊,我啊,什麽都沒有了。”
白茫茫的霧氣遮住了她的臉,風雪裡也再沒有其他人說話。
大行皇帝出殯這一天,天降暴雪,籠罩了整個上京。
就在這一片紅牆白瓦間,大越第九位皇帝,榮錦棠繼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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