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巧言乖乖捧起茶杯,一碗熱茶下肚,四肢百骸都熱起來,她才漸漸恢復神智。
她一抬頭,就見榮錦棠坐她對面笑著看她。
他的眼眸漆黑漆黑的,付巧言甚至能從他眼睛裡看到自己。
那個有些彷徨的、不知所措又不想拒絕的女孩。
她突然低下頭,捂住臉,小聲問:“我是不是叫陛下失望了。”
榮錦棠看她都不敢抬頭了,心裡頭軟得一塌糊塗,大概以前她總是很自然很果斷的做到了他所有的期望,所以這一次才顯得那麽特殊。
每年的祭祀關乎太多東西,所以她慎重地左思右想,還是沒有拿出任何結果。
榮錦棠都不知道要怎麽去哄她,他甚至想說“就這樣吧,明年再去也行”,但每次話到嘴邊,他又覺得很不甘心。
只有她配站在那個位置,他並不想要任何人頂替她。
榮錦棠想了想,還是決定把自己去歲的事講了。
總也要叫她知道,面對這樣的大事,人人都會緊張,人人都不能果決。
他斟酌了一下詞語,開口道:“我……剛接到遺詔的時候,其實腦子裡是一盤空白的。”
大概是講心裡話,他用了很隨意的我,沒有再自稱朕。
付巧言抬起頭,專注地看著他。
榮錦棠繼續道:“後來是皇叔爺催促,我才上去接了聖旨,很奇怪,在接到聖旨的那一刻,我清醒了過來。”
“那個感覺不知道怎麽講,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我那天表現還是挺好的。”
他笑笑,聲音裡有著些許的驕傲。
付巧言的心裡也沒那麽緊張了,她慢慢放松下來,認真聽他講話。
“繼位前的事其實挺多的,我第一個就不適應起居舍人跟著,總覺得他們那小本子上沒寫我什麽好話,不過後來起居舍人給我瞧了瞧,也無非就是寫我什麽時候批奏折,什麽時候用膳,沒再詳細的了。”
“後來就習慣了,那時候也確實很辛苦的。要冊封那麽多人,要批改那麽多奏折,還要安排父皇的喪事和我自己登基的儀式。就拿奏折來說,我以前可從來沒批過,要不是有閣老的條子在上面,肯定要抓瞎的。”
這段回憶現在再講出來,頗有些傳奇色彩。
“沒幾天我就能把奏折順暢地批改下來,那會兒我也沒想到自己其實挺適合做這個皇帝的。”屋子裡沒有外人,他講的也很隨意。
這些話是不能跟任何人講的,但他就是想說給付巧言聽。
每一個人的成長裡可能都有這樣的小故事能說給別人聽,只是他的“小”故事層次高了點,但也是屬於他個人的成長經歷。
那是獨特的,屬於太初帝榮錦棠的過去。
付巧言突然笑了,她真心實意道:“陛下確實做的很好了。”
榮錦棠握住她放在桌子上的手,用力捏了捏:“那時候太忙,晚上我就睡不著覺,總覺得有事情沒做完,又總怕出錯。”
“這情況大約持續了一個多月,後來叫母后知道了,特地把我叫過去說了兩句。”
付巧言倒是沒想到太后娘娘還有這份細心,她好奇問:“娘娘說什麽?”
榮錦棠淡淡一笑,似乎在回憶那天的場面。
“娘娘隻說了兩句,她講‘你父皇剛登基的時候晚上都要點著燈入睡,就這樣還是睡不著,早上上朝打過幾次瞌睡,還被禦史彈劾過兩回’。”
榮錦棠是真沒想到,在他記憶裡英明神武的父皇竟也有這樣的過去。
父皇還是嫡長子,少時就被立為太子,學的一直也是治國之道。
如果他都會慌張出錯,那榮錦棠這樣就再正常不過了。
“然後娘娘又說‘誰也不是天生的皇帝,但你父皇選中了你,你就是最適合的那一個’。”
因為太后這兩句話,他就漸漸平和下來,沒過多久,大約是登基以後,他就能安然入睡了。
他確實不是天生的皇帝,卻是最適合做皇帝的那個人。
太后推心置腹這一番話,不僅付巧言現在聽來都覺得不可思議,當時的榮錦棠聽了更是感觸頗深。
他現在把話拿來給付巧言聽,就是為了叫她知道:沒有人天生就適合做任何事情。
所有的適合,都是經年累月的努力造成的結果。
付巧言的神態已經平靜下來,她又變回了平時的那個她。
她想了想,問:“那……得宗人府和禮部的大人給我一個詳細的流程,我要先熟悉。”
小姑娘這麽講,就是答應了。
榮錦棠一下子就高興起來,他拉著她坐到自己身邊,在她臉上使勁親了好幾下。
親得付巧言臉蛋都疼了,才去推他:“陛下這麽高興?”
榮錦棠長舒口氣:“當然高興了。”
因為這意味著,她願意為了他,為了她自己,承擔起更多更重的責任。
榮錦棠低頭找她的眼睛,小姑娘的眼睛明亮璀璨,所有的迷茫和彷徨都消失了,只剩下難以撼動的堅定。
“陛下,我一定會做到最好,不叫他們說你壞話。”
榮錦棠笑出聲來。
第二日,除夕和初二兩日的祭祀流程就送到了付巧言的手上。
她認真研究了兩天,終於全都背下來了。
實際上除夕那一日她們都不是主角,主祭還是皇上,他要率領所有的宗親、後妃、三品以上朝臣祭祀歷代皇帝皇后,祭祀大越最榮耀的過去,並祈求繁榮昌盛的未來。
儀式時間並不長,最前面的是榮錦棠一個人,他身後就是幾位在京的王爺、太后,再往後就是郡王、公主和淑太貴妃,最後才是付巧言她們這些宮妃以及大臣們。
先要撒祭酒並三叩九拜,之後燃香供奉,念祈詞。
這樣就算祭祀結束了,付巧言只要跟著眾人跪了,就不需要再做別的。
比較隆重的是初二的祭地。
他們要先去地壇做祭祀活動,然後去宮北五福地裡做春耕祈福,太后年紀大了,原先也跟榮錦棠說自己不去了,叫小姑娘們去。
所以這一場才是她最重要的亮相。
她要同榮錦談一起耕地,然後她親自灑下第一批種子。
撒種能不能成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儀式,只要儀式順利完成,皇室就會認為今年必定風調雨順五谷豐登。
聽起來不難,可等到當天那麽多人站那看著,任誰都要緊張。
畢竟這個撒種的人選,往往代表很多事,關乎許多人。
等付巧言把這一些都背熟了,榮錦棠就挨個給她細講當日會發生什麽,聽到最後,付巧言反而不緊張了。
她笑道:“其實比我們當年入宮檢查的陣仗放松多了。”
那倒也是,畢竟到時候還有顧紅纓、楚雲彤陪在她身後,還有那麽多宮女黃門跟在身邊,更重要的是他也一直在,不會離她太遠。
付巧言安心了,就沒再去糾結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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