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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暮雪_匪我思存【完結+番外】》第17頁
  只有我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我寧可自己是隻鴕鳥,可以把頭埋在沙子裡,什麽都不要理。當下悅瑩替我向版主發了投訴貼,要求刪除照片。值班版主很快地也刪除了照片,可是事qíng適得其反並且越演越烈,另一張新貼冒了出來,主題就是:“童雪是被有錢的有媽之夫包養,這樣的二奶學生真是X大之恥。”

  發貼人的ID我沒有見過,而下面的跟貼已經一片嘩然。有人恍然大悟地連稱怪不得;有人不信,說童雪我認識,學習刻苦,平常在系裡也與眾人無異;有些人已經開始反唇相譏,質疑照片中那些根本不屬於大學生活的東西;有人用了無數個驚歎號說不會吧我們學校竟然真有這種女生——

  貼子在迅速地翻頁,我已經沒有勇氣再看,我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從一開始,我早就想過。我關掉筆記本,有些跌跌撞撞地站起來,悅瑩在叫我的名字,我恍惚也沒有聽到。我不知道誰會清楚地知道我和莫紹謙的關系,我不知道是誰拍了這張照片,我更不知道是誰把它發到網上,揭破我妄圖jīng心遮掩的一切。

  所有的一切都在此刻灰飛煙滅,我原以為可以虛偽地生活,我原以為自己可以小心翼翼地念完大學,我原以為我可以自欺欺人地做到——可是所有最醜陋最難堪的一切都被人戳穿了。這都是報應,我早知道會有這樣的報應。我做了不道德的事qíng,所以我遲早會受到這樣的報應。

  悅瑩在走廊裡追上我,她拉住了我的胳膊:“童雪,那是真的嗎?”

  我看著她的眼睛,我不知道要怎麽對她說,我說不出來,不知道怎樣面對,只能自欺欺人地沉默不語。悅瑩的眼睛似有淚光,可是忽地一閃就不見了,她固執地問我:“那是真的嗎?”

  我沒有辦法回答她,我最好的朋友,我知道我終於還是傷害了她,我不想的,可是我還是傷害到她。我根本沒辦法回答她,悅瑩漸漸從錯愕與震驚中回過神來,她憤怒地質問:“你怎麽可以這樣?”

  我怎麽可以這樣?

  我答不出來。

  悅瑩的聲音幾乎是歇斯底裡:“你明知道我最恨這種女人,你明知道我媽媽是怎麽死的!我發過誓不饒過那些女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跟你這麽久的朋友,你什麽都知道,你為什麽這樣?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你怎麽可以這樣騙我?”

  我哆嗦著說不出話來,我什麽都知道,悅瑩這樣相信我,什麽都告訴我,我什麽都知道,可是我無法解釋自己做過的一切。

  悅瑩的聲音又利又尖,隔壁寢室有人探頭出來看,我無法面對悅瑩,雖然我根本不願意傷害悅瑩,我聲音很小很小:“對不起。”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悅瑩臉上有亮晶晶的淚痕,她對我著叫:“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我傻呆呆地站在那裡,看著悅瑩返身衝進了教室,然後狠狠摔上了門。

  我一個人站在空闊的走廊裡,白熾燈懸在天花板上,又高又遠的光。我的視線是模糊的,隻覺得臉上又痛又辣,鞭撻著我。我腦海中浮現出悅瑩眼中的淚光,我最好的朋友——我騙了她——我用最惡劣最醜陋的真相傷害到她,悅瑩從此不會再理我了。

  已經快熄燈了,樓道裡有腳步聲,自習回來的女生在哼著歌上樓。遠處傳來水響,不知道誰在洗衣服,還有隱約的說笑聲,整個世界都像是離我遠去,所有的一切都離我遠去,一切都變得那樣遙不可及。我不能再站在這裡,不然整幢樓的人都會出來看著我,所有的人只要上校內BBS就會知道這一切,我再無顏面站在這裡,再無顏面對著同學。

  我不知道怎樣走出的校園,一路上我盡揀人少的路走。出了南門後就是車水馬龍的筆直的大街,我看著那些滾滾車流,無數紅色的尾燈,就像一條蜿蜒的燈海在緩緩流動,我看著這條熙攘的車河,想著自己要不要一頭撞進去,被碾得粉身碎骨,然後就永遠不需要再面對這一切。

  我沒有帶包,人行道上有公用電話,我走過去摘下聽筒。我想打電話,可是我沒有錢,我也沒有任何一個號碼可以撥出去。我的手指在發抖,媽媽,媽媽你在哪兒?媽媽和爸爸都已經走了,他們都死了。我蹲在地上抱著自己的頭。我知道自己抖得厲害,可是沒有哭。四周嘈雜喧嘩的人聲,汽車呼嘯而過的聲音,公jiāo車報站的聲音,行人走路的聲音,統統朝我耳中塞進來,像是無數條蛇,硬生生鑽進我的腦裡。

  可是又靜得可怕,就像那天晚上,安靜得可怕,安靜得我可以聽到自己血液汩汩流的聲音,而我全身沒了半分力氣,身上像壓著一塊巨大的石頭,又像是溺在水裡,不停地往下沉,往下沉,卻掙扎不了——所有的一切都離我而去,從此永遠陷在絕望的黑暗裡——可我心裡明白,這不是天譴,只是命,是我的命。

  我自己的命苦,怨不得天,尤不得人。

  我qiáng顏歡笑,我若無其事地讀書,在所有同學面前假裝和她們一樣,可是今天這一切都被戳破了。我那些齷齪而肮髒的生活,我那些不能見人的真面目——全都被戳破了。我就像被人剝了衣裳,赤luǒluǒ扔在眾人面前,任由他們目光的踐踏。我根本沒有地方叫冤,因為我不是被冤枉的。

  我不知道要往哪裡去,城市這樣大,竟然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我蹲在那裡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人問我:“童雪,你不要緊吧?”我恍惚以為聽錯了,悅瑩她不會再追出來找我,我抬起頭來,看到是個陌生的女生。她又問了一遍,原來果真是我聽錯了,她問的是:“同學,你不要緊吧?”她身邊站著個男生,兩人像是剛從校外回來,典型的一對校園qíng侶。那男生正好奇地打量我,女生挺熱心地問:“你是我們學校的嗎?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們送你回去?”

  我身後就是聲名顯赫的百年名校,當初踏進校門的時候,我是那樣的自豪,自豪自己可以成為它的一分子。可是今天我再無顏面承認自己是它的學子,我做的事qíng,讓我知道我自己不配。

  那女生問:“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們幫忙?”

  我鼓起勇氣,向她借了一塊錢,說想給家裡打電話,身上又沒帶零錢。

  她遲疑了一下,畢竟這年頭騙子很多,可是只要一塊錢的騙子應該不多吧。最後她掏給了我一個硬幣,然後狐疑地挽著男朋友走了。

  我把硬幣投進電話,然後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撥號,隻撥了三個號碼,我就掛掉了。

  我有什麽臉打電話給蕭山?

  我全身發抖,想著蕭山的名字,我就像是一攤泥,隨時隨地就要癱在那裡,被千人踩萬人踏,我有什麽臉再見蕭山?

  我寧可我還是死了的好。

  我換了一個號碼,撥莫紹謙的手機號,我從來沒有主動打給他,雖然我曾經被迫記熟他的私人號碼。聽筒那端是長久的忙音,沒有人接。我等了很久,終於絕望。

  這世上所有的人都拋棄了我,我還可以往哪裡去?

  我沿著人行道往前走。漫無目的地朝前走,一直走到一個街心公園。公園裡有路燈,不時有人經過,並不顯得冷清。有個流làng漢在長椅上整理他撿到的純淨水瓶子。大大小小的瓶子被他一個個踩癟,然後塞進一個肮髒的垃圾袋。我大約站了很久,因為他抬起頭來,衝我咧嘴一笑。他臉上很髒,牙很白,笑的時候才讓我看出,原來他是個瘋子。

  我被他的笑嚇著了,落荒而逃。

  經過櫥窗時,我從燈光的反she裡看到自已驚惶的影子,我的臉色青白,神色恍惚,就像那個瘋子一樣。

  我恍恍惚惚在人行道上走,因為我沒有地方可去。我沒有空,沒有爸爸和媽媽,我不能回宿舍,我再沒有地方可以去了。我一直走到夜深人靜,連馬路上的車都漸漸少了,然後看到路邊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麥當勞。我又渴又冷,裡面明亮的燈光誘惑著我,推門進去,暖氣拂在我身上,令我更覺得全身麻痹。

  我徑直走到椅子邊坐下,全身的力氣都沒有了,坐在那裡再不願意動彈。這裡又暖又明亮,就像賣火柴的小女孩劃燃火柴後看到的天堂。很多年前的那個冬日的下午,我和蕭山坐在同樣窗明幾淨的店堂裡,那時他疊給我一隻紙鶴,我思想鬥爭了很久,最後把紙鶴藏在大衣口袋裡帶回家去。那時這小小的大膽,給了自己很多快樂,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每當看到筆記本裡那枚紙鶴的時候,心裡湧動的總是絲絲酸涼的甜蜜。

  那時的我們是多麽的青chūn年少,而不過短短數載,一切都已經不堪回首。在這最無力的時刻,我對蕭山的想念擊垮了一切,我從來沒有如此的想念他,渴望他。那個假設句又出現了,如果蕭山知道,如果他知道,他不會讓我受這樣的苦,如果他真的知道。

  哪怕是自欺欺人,我也需要這些自欺,我什麽都沒有了,很多年前如果我不騙自己,我早就已經活不下去。苟延殘喘到了今天,我還是想騙自己,如果蕭山知道,他不會這樣的。哪怕全世界都拋棄了我,蕭山也不會。

  我明知道我不應該這樣想,我明知道這樣的自欺很可憐,可是我還有什麽?除了這最後一根救命稻糙,我還有什麽呢?

  服務生用奇怪的目光打量著我,我的樣子一定是失魂落魄。過了一會兒,她終於走過來問我:“有什麽可以幫你的嗎?”

  我問:“能不能借下電話?”

  她很大方地去拿了自己的手機來給我用。

  我撥通了蕭山的手機,按號碼的時候我的手都在發抖,我覺得我沒有勇氣等到接通,他的聲音在遙遠的彼端響起的時候,我還是隻想掛斷電話。

  他說了“你好”,我哽咽著說不出話來,我已經沒有辦法了,我想我在哭。他於是又問我是誰,連問了好幾遍,我想著要掛斷電話,就在這時候他忽然倉促地叫出了我的名字:“童雪?”

  他的聲音是這世上的魔法,隻這兩個字,我所有的一切假裝都粉然而碎,我再也忍不住,忽然就哭出聲來。很久沒有聽到他叫我的名字,很久沒有聽到他叫我“童雪”,過去的一切對我而言都是那樣奢侈。我想他,我一直想他,我把他壓在心底最深的那個深淵,可是我抑製不了自己。我想他,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我就想他,他刻在我的骨子裡,等我剝盡自己皮ròu的時候他就會顯露出來。他在電話那端焦急起來:“你怎麽了?你在哪裡?童雪,是你嗎?童雪?”

  我很想號啕大哭,在他終於叫出我的名字的時候,可是,我只是淌著眼淚,再說不出多余的話。他慢慢地鎮定下來,一邊勸我,一邊詢問我所在的地方。服務員好奇地看著淚流滿面的我,我把街對面大樓頂端的名字告訴他,蕭山說:“你千萬別走開,我馬上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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