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瑩看到我眼淚汪汪的德行就一副沒好氣的樣子:“哭啊,怎麽不借這個勁兒哭出來?”
我悶不做聲啃jī翅。
她狠狠用指頭戳了下我的額頭:“瞧你那點出息,人家不就是帶了個女朋友嗎?你就差點沒散架了!”
我以前從來沒有對她說過我和蕭山的事,我也從來沒在她面前提過蕭山的名字。我不知道她是怎麽知道的,但她對著我就劈裡啪啦一陣數落:“幸好當時沒地dòng,真有我估計你都鑽進去了,我真想遞面鏡子給你,讓你自己看看自己那熊樣。不就是一個高中同學,不就是帶來一個如花似玉的女朋友,你是暗戀他多年還是當年跟他有過一腿,搞成那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這丫真不愧看了幾萬本小言,沒想到我今晚那點事竟然在她面前無所遁形。我特羞愧地問:“你怎麽看出來的?”
“呸!是個瞎子都看得出來,你的手都在抖,臉色發白,聲音也不對,跟bī著自己唱戲似的。你以為你是蘇珊珊,隨便演演就能拿國際大獎?”
我都顧不上她竟然拿蘇珊珊來比我了,我隻想倒在chuáng上哀嚎:“有那麽明顯嗎?我還以為我表現得特冷靜特理智呢。”
“太丟人了,簡直丟人丟到姥姥家去了。”悅瑩咬牙切齒,又像是冷笑又像是賭氣,“你要是真忘不了他,怎麽不把他搶回來?不就是學外語的,哼,我們學校當年的錄取分數線比她們學校的調檔線要高一百分呢!怎麽能輸在這樣一個女生手裡?”
這都是哪跟哪兒啊?
愛qíng和高考分數沒關系,它和任何事都沒關系。
比如我愛蕭山,那只是我自己的事,不關蕭山的事,更不關林姿嫻的事了。
我繼續啃jī翅膀,悅瑩繼續審我,盤問我當年的事qíng,我敷衍不過去就哼哼哈哈簡單地告訴她兩句:“談是談過……那會兒還小麽……是他提的分手……我也覺得分手是對的……我們相處的不好……一直吵架……吵到兩個人都厭了……初戀所以有點放不下……我真的不愛他了……真的……以考研的名義發誓……”
悅瑩大怒,一巴掌就拍在桌子上:“滾你丫的蛋!你不愛了,你不愛了從我生日那天你就要死不活的!你別欺負我想不起來了,就是那天晚上他也去了,對吧?”
悅瑩是真怒了,她只有真怒了才會說粗口,平常可是人模狗樣的裝淑女,就和我一樣,只有真怒了才在心裡問候莫紹謙的祖宗十八代。我把jī翅啃完了,平靜地說:“你說的沒錯,可我跟他沒緣分,真的,原來我們就相處不來。你再想想現在,他有女朋友了,我也有男朋友了,大家相安無事,留個念想多好啊。過個十年八年,我也許更懷念他了,畢竟是初戀。那時候我說不定早嫁人了,說不定連孩子都生了,得抱著小女兒跟她說,你媽當初那個初戀,帥啊,高中那會兒就有1米85……高大英俊……數學成績可好啦……英語也好……又會打籃球又會唱周傑倫……周傑倫要是那會兒已經轉型不唱歌了,咱女兒不知道他是誰怎麽辦……”
悅瑩聽著我沒心沒肺地隨口胡謅,她忽然也不生氣了,就坐在那裡,慢慢歎了口氣,似乎是被我哄住了。
其實我經常這樣自己哄自己,忍忍就過去了,忍忍我就忘了,只需要忍一忍……忍一忍……就像當年乍然知道父母的噩耗,我在半夜一次又一次哭醒,可是白天在人前,我得忍著,再傷心我也得忍著,爸爸媽媽是不會回來了,我怎麽傷心也只能我自己忍著。沒有人知道我曾經遭受過什麽,我一遍遍地騙自己,忍一忍就過去了,我得忍著……所以再大的苦我也能忍下來,還能壞到哪裡去,最壞的事qíng早就已經發生了。
亦舒說過,忍無可忍,從頭再忍。如果不忍,我早就活不到今天,如果不忍,三年前我大概就已經死了。
我估計是我眼睛裡的神色嚇著了悅瑩,很久以前那段日子,我在照鏡子的時候,通常都被自己眼底的淒愴嚇一跳,可能現在我又露出那樣的眼神來。所以她忽然伸手抱住我,對我說:“童雪,你要是覺得難受,要不哭一場吧,啊?哭一場。”
我反倒咧嘴衝她笑了笑:“我不難受,真的。”
她重重地在我背心裡拍了一把:“你這樣子才叫真難受,搞得我心裡都不好過起來,討厭!”
第六章
沒什麽,真的沒什麽,我睡了一覺起來,就把蕭山忘諸腦後,因為莫紹謙給我打了一個電話。他來了,我再沒多余的心思去想蕭山了,我得全心全意應付莫紹謙。
我從學校打了個出租車去別墅,一路上都有些不安,莫紹謙最近似乎對我冷淡了,近半年總是隔上一兩個月才來一趟。這不知道是好現象還是壞現象,因為我拿不準他是不是真的開始厭倦我了。
剛進別墅的大門我就嚇了一跳,管家正站在偌大的客廳中央指揮人拆吊燈,還有一堆工人正在抬家具。大家都在忙,連可愛都蹲坐在落地窗前,似乎正看得眼花繚亂。拆吊燈的人全神貫注,管家更是,仰著頭只顧叫:“慢一點,慢一點,先拆這邊的墜子……那個不能動……輕一點……”
這盞枝狀水晶大吊燈可是莫紹謙的心肝寶貝,莫紹謙就愛收集燈。這盞燈是他去歐洲度假的時候看上的,特意帶回國來。我還在發愣,可愛率先發現了我,它搖著尾巴,衝著我汪汪大叫起來。管家一回頭這才看到我,連忙對我說:“莫先生在樓上。”
二樓安靜多了,只有兩個工人在輕手輕腳拆著牆上的油畫,瞧這架勢真像是要搬家。我忐忑不安地走到書房去,沒看到莫紹謙,我又到主臥去,敲了敲門,聽到他說:“請進。”
進去還是沒看到人,原來他在衣帽間,出來的時候還在扣著西服扣子。見著我,他果然立刻挑起眉頭:“眼睛怎麽了?”
我摸了摸那顆淚痣似的傷痕:“前陣子弄傷了。”
他沒再多問,對我說:“去把你的東西收拾收拾。”
我有點發愣,拿不準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他大概看出來了,又說:“要用的東西都帶上,給你搬個家,這房子我打算重新裝修,快點,忘帶什麽都不準再回來拿。”
才搬進來剛兩年又要怎麽裝修?
我一邊跑回房間收拾東西,一邊又在心裡問候莫紹謙的祖宗十八代。丫一年能在這裡住幾天,還這麽能折騰。
沒辦法,有錢人都是大爺。
晚上的時候,我已經在市中心高層偌大的餐廳裡吃晚餐了,我搞不明白為什麽莫紹謙忽然決定搬家。不過既來之則安之,連可愛都照例有一間它自己的房間,和主臥一樣正對著這城市內環唯一的天然湖泊,不過太高了,遠遠的湖面望下去似乎一塊濺著碎白的碩大翡翠。可愛一定不喜歡住在這麽高的地方,它蹲在玻璃前憂鬱地嗚咽著,估計有恐高症。
我的房間在二樓,就在主臥的對面。我特別反感的就是我房間裡的浴室,整面的落地玻璃,竟然既沒有窗簾也沒有窗紗,無遮無攔,對著空闊的天際線。
雖然明知這麽高的地方外面不會有人能偷窺,但我仍舊不舒服。所以吃過晚飯後,趁著莫紹謙在書房工作,我拿著浴袍浴巾,偷偷溜到主臥浴室去洗澡。
鎖好門後我才放心地打量浴室。還是資本家會享受,下沉式浴缸大得跟游泳池似的,電腦控制按摩程序。架子上更擱了長的短的無數條浴巾,還有齊刷刷一大排浴鹽,都是莫紹謙一直用的那個牌子。
真是舒服啊……當我把自己沉浸在溫熱的水中,無數負離子氣泡衝上來按摩著我的皮膚,手邊還有遙控器,隨手一按,面前巨幅的百葉窗緩緩顯出微光,竟然整體皆是LED顯示屏,音響效果更是一流,杜比環繞立體聲。
我找到付費頻道,剛看了兩集《網王》,就快要睡著了。
如果能淹死在這浴缸裡,大約也是很奢侈的一種死法。
不過我肯定沒那個福氣。
有一隻手伸過來擱在我脖子上,指端微涼,讓我被水浸得舒展的皮膚頓感戰栗。我明明將浴室門反鎖了,我連說話都不利索了:“你怎麽進來的?”
“衣帽間還有一扇門。”
我真是麻痹大意,竟然沒有發現還有一扇門。水瞬間向上浸了幾分,莫紹謙的體積真不小,一下來我竟然就覺得這泳池似的浴缸都bī仄起來。我垂著眼皮都不敢看他,其實也不是沒看過,但這樣的坦然相對我只是不習慣。我知道他身材不錯的,他有私人的健身教練,有錢,所以什麽都有。
他伸出手臂摟住我,我被迫緊貼在他胸前,清楚地聽到他的心跳聲。我有些無力地企求他:“別在這裡……”
我擔心的事qíng並沒有發生,但更讓我擔心的事qíng發生了,他的手指摩挲著我眼皮上那道傷痕,問我:“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的語氣很平靜,每當他要發怒的時候,他的語氣就平靜下來。我知道這個時候萬萬不能再招惹他,所以乖乖地回答:“去看比賽,不小心被同學的手機砸到了。”
“籃球?”
“不是,機器人。”
他改為用手指摩挲我的耳垂,摟著我的那條手臂卻在不動聲色地加重力道。我被他箍得都喘不過氣來,我真怕他一怒之下把我按在浴缸裡淹死,或者用浴巾把我給勒死,要麽把我遠遠扔出窗外摔死……所以我心驚膽寒地抱著他,磕磕巴巴解釋:“我真不是故意的……醫生說眼睛上不能用防疤痕的藥……”
出乎我的意料,臆想中的雷霆大怒並沒有爆發。大概是因為聽到外邊他的手機響了,這麽晚了還打電話來,八成是秘書。一定又是有要緊的公事,他放開我起來,我連忙替他披上浴袍,自己也隨便裹了浴巾,一邊走一邊替他系帶子。等我把他袍子上的帶子系完,他也已經拿到手機開始接電話了。
我很乖覺地抱著浴巾退出去,還沒走到房門,已經聽到他說:“吃過了……剛才在洗澡……”
這樣家常的語氣非常罕見,電話那端的人不想而知是他妻子。我的腳步不由得滯了滯,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慌亂。每當這種時候我就想起自己可恥的身份來,羞愧和難堪讓我慌不擇路,匆匆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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