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莫紹謙關在臥室裡一整天,事實上我傷痕累累,全身的骨頭都像是碎掉了,也沒有力氣起chuáng。傭人送飯來房間裡給我吃,我動也沒動。晚上的時候管家來勸我,隔著門說:“就算是和莫先生慪氣,飯也是要吃的啊,吃了飯才有力氣和莫先生吵架嘛。”
管家還在說俏皮話,他從來沒見我和莫紹謙頂嘴,因而把我當成金絲雀,覺得哄哄我就好了。
我別過臉去看臥室的窗子,如果這麽高跳下去,一定會摔得連骨頭都粉碎吧。
莫紹謙再沒有到我房間裡來,我想他大約打算冷遇我。
我和莫紹謙僵持了整整三天,三天裡我大致處於一種昏睡中,睡了醒,醒了睡。我不停地做夢,大部分是夢到父母。我還很小很小,他們牽著我的手,帶我去chūn天的河邊,河畔開滿了金燦燦的油菜花,到處都是馥鬱的芬芳,溫暖的風chuī動我的發,爸爸端著相機,媽媽逗我:“小雪笑一個,笑一個……”
童年的我咯咯地笑出聲來,撲向那片燦爛輝煌的花海,植物的柔韌負荷了我身體的重量,父母的臉佔據我的事業,爸爸把我抱起來,背在背上,媽媽跟在後面,用溫暖的手指撫摸我汗濕的額頭。
我們一路唱著歌回家……
我夢到蕭山,他帶著我去溜冰場滑冰,他拉著我的手,遛了一圈又一圈,寒風凜冽地chuī在臉上,刮得我的臉頰微微生痛,可是他拉著我,一直在冰場裡轉來轉去,我覺得很開心,有一種近乎眩暈的幸福……
我醒了睡,睡了醒,我大約把這輩子所有的夢都做完了,那些甜蜜的,永遠不會再來的美夢。
三天后我餓得頭暈眼花,躺在chuáng上一動不動,莫紹謙上樓來打開房門,對我說:“你走吧。”
我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所以我閉著嘴並不做聲。
“你終於成功地讓我對你徹底敗了胃口。”他的話語幾近諷刺,“你這種不死不活的樣子我沒興趣了。”
“我舅舅……”我喃喃地說著,判斷著他話裡頭的意思,他已經一手把我拖起來,“滾出去,我以後再不想見到你。”
這算是他答應不再拿舅舅來威脅我嗎?
他用那種眼光看著我,我看不懂,我從來猜不到他究竟是什麽意思。從他眼裡,我看到更多的是鄙夷和不屑,我迫切地想得到我想要的,只要一個承諾,一個承諾就好。
我半信半疑地看著他,他俯下身來,目光中仍舊是我鄙夷:“你放心吧,你真的讓我覺得厭煩了,我再也不想làng費時間在你身上了。”
他的語氣裡唯有不屑,可是一個字一個字鑽進我的耳中,簡直無異於天降綸音。他的動作簡單而粗bào,與他平常風度翩翩的樣子大相徑庭。自打我從T市回來後,我一直覺得他像變了個人似的,以前他從容將我玩弄於股掌之上,現在他已經非常不耐煩,大約對我真的沒興趣了。
我被他逐出了公寓。我還穿著睡衣,可是大門“砰”的一聲在我身後合上。
我漸漸回過神來,我自由了。我再也不用來這裡了。連我都有點難以置信,莫紹謙說他再也不想再見我,我想這種人言出必行,應該不會後悔。
可是有這麽輕易嗎?
這三年我盼望了無數次的事qíng,當它真的來臨的時候,我忐忑不安地覺得,是真的嗎?
第十三章
那扇門沉靜地閉著,我回頭看了他一眼,這一切應該是真的吧。
我搭電梯到樓下的保安值班室,把值班的保安嚇了一跳,我借了電話打給悅瑩,她立刻帶著衣服攔了出租車來接我。
我一邊穿外套一邊對著悅瑩笑,笑得她都心酸起來:“你看看你這個樣子,你還笑得出來?”
為什麽不?
我真的很開心,非常非常的開心,雖然三天滴水未進,我連走路腳步都發虛,可莫紹謙說他再也不想見到我了。
一切都結束了,我再也不用擔驚受怕,我再也不用忍rǔ負重,我再也不用過那種日子。
上了出租車看到後視鏡中的自己,我才嚇了一跳。原來我頭髮亂糟糟的,臉上的顴骨都瘦得突出來,黑眼圈跟熊貓一樣,兩隻眼睛更是深深地窩進去,脖子上還有被掐出來的淤青,簡直像是孤魂野鬼。
怪不得悅瑩會覺得心酸,餓了三天的人果真難看之極。悅瑩把她的圍巾帽子都給我裹上。我只有眼睛鼻子露在外頭了,果然顯得正常了許多。可是我心qíng很好,我想大吃一頓。
悅瑩帶著我去吃砂鍋粥,我胃口好極了,粥燙得要命,燙得我舌尖發麻,我一邊chuī氣一邊對她說:“我還沒想到還可以等到,我原來真的絕望了,你看,我二十歲了,終於可以擺脫這場噩夢……”
滾燙的砂鍋發出“噗”的一聲輕響,原來不知道什麽時候我的眼淚已經掉了下來,瞬間蒸發得無影無蹤,更多的眼淚掉在砂鍋裡,周面泛起細小的漣漪,我平常很討厭自己哭,可是今天實在是忍不住。悅瑩陪著我默默流淚,她忘了給我帶鞋來,我還打赤腳穿著拖鞋,我們倆的樣子一定很奇怪,因為隔壁桌子上有人不斷地回頭看我們。我的眼淚成串地落下來,我才只有二十歲,而一顆心早已經千瘡百孔。
悅瑩帶我去買鞋襪,她執意帶我去最大牌的旗艦店,那些鞋子貴得嚇死人,從前我進這種店從來不看價簽,今天仔細看了看隻覺得簡直是發暈。悅瑩拖著我試了一雙又一雙。BA半跪在那裡替我試穿,悅瑩也半跪在那裡幫我細看,我覺得特別不好意思,拉她她也不起來。
“別買了,這麽貴。”
“我送給你。”悅瑩特別固執,她仰起臉來看我,眼底盈盈猶似有淚光,“藤堂靜說過,每個女人都應該有一雙好鞋,它會帶你走到想去的地方。”
我鼻子發酸,看著悅瑩,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在我最無助的時候她選擇了原諒我,選擇了相信我,選擇了幫助我,在我絕望逃走的時候,她明明對我痛心失望,卻還在網上替我說話,替我爭取輿論。
我總覺得我是這世上最不幸的人,我父母早逝,我失去蕭山,我遇上莫紹謙,我什麽也沒有,可是上帝終於憐憫我,給我留了一個最好的朋友。我還有悅瑩。
我穿著新靴子和悅瑩回到學校,趙高興正在八舍樓下,一見著我們就說:“你們跑哪兒去啦?”
悅瑩摟著我笑:“我陪童雪買鞋子去了。”
趙高興說:“哎,童雪你臉色真差,是不是不舒服?網上那些胡說八道你就別生氣了,有人就是嘴欠。”
悅瑩白他一眼:“我看你才是嘴欠。好好的還提那些破事兒gān嘛!我陪同學上去換衣服,你在這兒再等一會兒。”
我說:“不用了。我自己上去就行,你跟高興去吧。”
悅瑩說:“他又沒事,讓他等著。”
趙高興說:“誰說我沒事。我還要去機場接慕振飛呢。”
聽到慕振飛的名字我才想起來,這次的事qíng多虧了他。不管網上的帖子是誰發的,但沒有他的默許,別人也不敢指出我是他的女友,幸好有他cha手,事qíng才得以平息。
我於是告訴高興:“替我向慕振飛道謝。”
趙高興一高興就口沒遮攔:“道謝就行了?他為了你連他自己的真實身份都豁出去了,你不知道這幾天網上八卦他們家說得有多玄乎,只差沒形容是隻手遮天。他們家老爺子為這事大發雷霆,專門把他叫回香港去臭罵。黑,人家今天往返飛了幾千公裡都是因為你呀,你要真有誠意,跟我去機場接他吧。”
我怔了一怔,沒想到事qíng還有這樣的內qíng,也沒想到這事給慕振飛帶來這樣大的麻煩。趙高興這麽一說,我好像真的不能不去機場。
我和悅瑩回寢室換了衣服,就和趙高興一塊兒去機場。
趙高興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一部車,開得還挺穩當:“放心,我駕照都拿了三年了。”
其實我根本沒心思注意他車開得怎麽樣。我有好幾個月沒見過慕振飛了。自從上次和他一起吃飯以後,我就下意識躲著他。今天看到我他似乎也挺意外的,趙高興說:“童雪硬要來,我攔都攔不住,紅顏禍水啊!”
我有些láng狽地看了趙高興一眼,其實這事真是我對不住慕振飛,本來不關他的事,卻把他也牽扯進來。
回去的車上悅瑩坐了副駕駛的位置。我和慕振飛坐後排。大約是回家見過長輩,慕振飛穿得比較正式,上次我也在餐廳見過他西裝革履。同樣是有錢人,他和莫紹謙的氣質卻是迥異。莫紹謙的優雅卻掩蓋不住骨子裡的那股霸道,而慕振飛的從容卻有一種陽光般的和煦。
我找不出來話跟幕振飛說,我想以後我和他見面的機會肯定也不多了,所以我說:“謝謝。”
他的語氣很疏遠,也很客氣:“不用謝,並不是因為你。”
我知道,也許是因為他姐姐的緣故,他不想把這事兒鬧出來,所以才會出頭,默許旁人爆料我是他的女友,硬把公共的視線轉移。不過不管怎麽樣我得謝謝他,我已經和莫紹謙再沒有任何關系了,以後我大概和幕振飛也沒有任何關系了,沒有朋友很遺憾,不過好在將來的日子很長,我的人生重新開始。
我不知道我高興得太早,我錯誤地估計了事態的發展。
上帝一直不憐憫我,它冷眼看著我在命運的怒海中拚命掙扎,每當我覺得自己的指尖就要觸到岸邊的岩石,每當我覺得自己就要緩一口氣的時候,它就會迎面給我狠狠一擊,讓我重新跌回那絕望的大海,被無窮無盡的深淵吞噬。
我懷孕了,過完整個chūn節我才發現自己月事沒有來,和莫紹謙在一起的時候,我一直服長效避孕藥,吃藥時我也並沒有避著他,我想他應該是默許的。我不知道哪裡出了差錯,我偷偷去藥店買了試紙,當清晰的兩條紅線出現的時候,我像是挨了一記悶棍,重新陷入絕望。
我們學校校風嚴謹,絕不會允許未婚先孕這種事qíng,如果我不在開學之前偷偷解決,我就面臨著退學。
離開莫紹謙後,我把他給我的所有副卡全都快遞了回去,現在我手頭連幾百塊錢都沒有。
我只能向悅瑩借錢,她回老家過chūn節,我打電話給她,她問我:“你要多少?”
我也不知道需要多少錢,於是我說:“三千吧。”
悅瑩疑惑起來:“開學還有一周,再說你不是已經申請了助學貸款,現在你要錢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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