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欺負得夠嗆,但我從來都是逆流而上,有人孤立我,我偏偏要參加各種活動,包括運動會。
我的身體素質比起同級的大小姐們好,加上又受排擠,被安排了許多許多項目,長跑短跑跳高跳遠,最後幾近虛脫。
一千米跑下來後,我拒絕了老師的攙扶,披上了運動服,一個人跑到洗手池旁洗手,把冷水潑在臉上,抬起頭,卻看到林晉修遞給我一瓶水。
我嫌惡地躲開,真是恨他恨到傷心。
林晉修也不動怒,隻一笑:別倔了,你不是很早就喜歡我嗎?
我臉漲得紫紅,不由得惱羞成怒,吼他:我喜歡的是之前那個學長!不是你這個混蛋!
他輕輕拍了拍掌心,像是為我喝彩:有趣,你寧可喜歡一個表象也不喜歡真實的我。
我不再多言,轉身回教室,結束了這次短暫的jiāo談。
那時候我就知道,如果他不是一個自戀的變態,就是個人格分裂的變態。
之後我的生活比以前還要豐富多彩。他就時常出現在我被欺負時候,比如被人圍在學校的角落;比如在火急火燎的時候被使絆子……他在最微妙的時刻出來“拯救我於水火”;然後在別人問起的時候,他笑著說“我喜歡許真啊”。
我冷笑。
林晉修問我:你不信?
恕我孤陋寡聞,從來沒有看到一邊說喜歡,一邊亂搞男女關系,一邊使勁欺負“喜歡對象”的人。
林晉修笑起來,倒是不瞞我:老欺負你也沒意思,不如換個方式玩吧。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歡你,大大的滿足你的幻想吧,是不是很感激我?話說回來,你真不喜歡我了?不可能。感qíng這種事qíng,從來不會因為一個人好或者不好就消失的。
我其實很清楚,林晉修不論多渣多混蛋,但他起碼說對了一句話。喜歡一個人的那種感qíng,從來不會因為發現對方的真面目後就會消失。
我拿得起放不下,連裝模作樣的表現漠然都做不到。
是的,我喜歡那個完美的學長,可他偏偏要竭盡所能的糟蹋我喜歡的人給我看,刺激著我的底線。我少女時代第一次付出的純真的感qíng被他踐踏,我越yīn暗越憎恨。感qíng逐漸扭曲,愛恨jiāo織、咬牙切齒。被人欺負的壓力我可以扛下來,但被他這樣折磨,實在難以忍受。
好在林晉修很快畢業了。畢業前夕他跟我說:還恨我?
我恨他恨得說不出話。
他卻很滿意,拍我的肩膀鼓勵我:愛我的太多了,但被人又愛又恨倒是第一次感覺到。好好表現吧。
當時以為,被這是我人生中最暗無天日最沒有尊嚴的時刻,沒想到這不過是一場由林晉修主演,我擔任搞笑配角的話劇的第一幕。
大學才是噩夢的第二幕。現在回想,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以靜海大學商學院為目的努力,也不知道為什麽要申請,也許是堵著一口氣,總之不能讓他看扁——別人或許是因愛而生恨,可我確實因愛而變得倔qiáng和一往無前。
他上大學的兩年,人雖然不在我身邊出現,但yīn影卻總是無處不在。我一向睡得好,那兩年卻被時常夢驚醒,夢裡,林晉修毫不留qíng地嘲笑我“你寧遠喜歡一個臆想的人物而不是真實的我,真是蠢到極點。”
林晉修帶來的壓力,讓我失眠,失去了理智,連自己的安全都顧不得了,在城郊的高速路上飆車。不是沒有出過事,一次撞到樹上,一次撞到護欄,身上都掛了彩。也無數次反思了自己和他之間的各種關系。最後所有的恨意都奇異的消失和淡化,剩下一種要了斷的想法。我不是個對過往可以一笑置之的人,但那時候還太年輕,隻想解決主要矛盾。
在我此生唯一一次大學新生舞會上,我再見到了他。漂亮的舞廳裡異常熱鬧,我本來正準備投身到熱qíng中,卻被林晉修抓住了手臂從人群裡扯開,叫到了一旁。別的女生羨慕我,卻不知道,這是我噩夢的開頭。
他跟我招呼:許真,好久不見。
我們的確很久不見了,高中後就沒再見過,兩年了。舞廳裡各色的燈光落在他的臉上,得好似夢中的王子。
我說:這是新生舞會。新、生。
他微微一笑:我在新生名單裡看到你的時候就在想,你變成什麽樣子了。結果還是一樣不客氣的語氣啊。
我是不客氣,誰讓你來跟我搭話的。
他聽了我的話,也沒動怒,笑意還深刻點兒:沒想到,整個高中,喜歡我的女孩子那麽多,竟然只有你追隨我到了大學。
我氣得發綠:誰追隨你了!少自作多qíng了!
林晉修笑著湊近我的耳朵低語:別倔了,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幾年過去,你還是一眼就能看透啊。許真,我對你刮目相看。你既然那麽喜歡我,那麽,請做我女朋友吧。
如果他繼續譏諷我,我準備好了一車的話反駁他。但沒想到,他讓我做他的女朋友。
我完完全全怔住了,說不清是什麽心qíng。
完敗,太失敗了。是啊,我怎麽沒想到,他這樣善於控制人心的人,對我的小心自然思dòng若觀火。怎麽瞞得了他?他只是微笑旁觀,從來不語。
原來我是那麽不中用的一個人,時隔兩年之後,我居然真的對林晉修隨手拋出來的誘餌動了心。我從來也不是個理智的人,從來都很容易被他控制qíng緒和言行。明明知道林晉修說這話沒有任何真心,只是逗我玩,但我還是……想試一試。
我的沉默已經是回答了。
林晉修很滿意我的反應,他攬著我的肩膀,輕輕吻了吻我的耳廓,聲音低得近乎耳語:我暫時走不開,有點事找你們的新生代表,你幫我去社團辦公室拿個相機。
於是我的大腦徹底斷路,傻乎乎自投羅網。
跟他兩年不見後,再見面時,他隻三言兩語,我就被打動了。忍不住自嘲:比起高中來,不中用得真不是一點半點。
離開舞會走向他指定的房間時,我想:不論他是出於何種目的,我都想跟他試一試,算是給自己的初戀一個jiāo代,所謂死也要死個明白——但我那時候不知道,答案總是讓人神往的事物,只是代價你未必付得起。
到了他在社團大樓的辦公室——門是虛掩著,推門而入,如他所說,在左側的抽屜裡翻到了那個相機,剛一拿起來,就被一群潛伏多時的高年級學生抓到,說我是小偷。
為了澄清自己,匆匆撥電話給林晉修,讓他證明我來此的用意,他根本不接。
即便是個傻瓜現在也明白了這背後的邏輯。現在想來,這個世界上的笨蛋各式各樣,我無疑是最蠢的一種。枉我還自詡為聰明,再次被林晉修擺弄了一道。我還是低估了他。
被嘲笑,被侮rǔ,還差點被一群男生扒衣服搜身,還好我及時抓住了牆角的棒球棍,bī得他們不敢再近身。
被林晉修從那個沒有一扇窗戶的地下室帶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我抬頭看著他,頭頂的月亮正亮,像冰塊一樣落在我的臉上,在我臉頰上緩慢的融化,順著我的脖子往下流淌,身上又濕又冷。
我道:我後悔了。
真的認輸了,我玩不起。現在才知道,高中時代他的手段都是小意思。
我記得當時林晉修一言不發,轉身就走了。
這件事qíng他雖然觸到了我的底線,但這也是個契機,我終於拿到了答案。我足夠坦然,也可以慢慢把他放下,在心裡一點影子都不留。少女時代的一個夢,早就應該破碎了,結果好死不死延續了足足三年才破掉——我自我安慰:就像是做了大手術的病人,總是要慢慢適應,才能恢復到正常的狀態。
所謂病去如抽絲,是不是?
“啊,你們在這裡?可讓我好找。”
紀小蕊踩著高跟鞋匆匆過來,從後叫住我。
一席話說到了尾聲,顧持鈞靜靜聽著始終不言。我心中既平和又悲哀——把自己難堪的過往告訴他,真的需要一點兒英勇和視死如歸的大無畏jīng神。但說出來了,心頭忽然松下一塊——像是若gān年堵塞在心頭的異物忽然消失了一般。
“梁導在找小真,顧先生,我先跟你借她一下。”
紀小蕊是多懂得察言觀色的人,眼看著我們之間氣氛不對,馬上笑著跟顧持鈞打了個招呼,匆匆拉著我走回廳內。滿大廳華衣美服的人群有松動的跡象,我長歎一口氣想,這熱鬧的晚宴,終於要結束了。
母親在休息室等我,林伯父剛剛離開,到外面跟人應酬。她真是身體不太好,不過一個晚上的應酬就讓她疲乏不堪。有護士模樣的年輕女人遞過藥給她,看到我進去,就悄悄退了出去。
我等她把藥咽下去後才開口:“媽媽你今天很漂亮……我好像還沒有單獨跟你說過恭喜,不論怎麽樣,恭喜,不論是電影的成功,還是你要結婚的事。”這麽多年,她一直獨居,現在下決心結婚,也不容易。
她抬起眼睛看我,“你不怪我?”
“什麽?”
“應該早點讓你和遠揚見面的,你每次都拒絕,”母親安靜了一會兒,揉了揉太陽xué後才繼續說,“我也擔心你知道我再婚會不高興,猶猶豫豫拖到了現在。”
原來她以為我會反對她結婚。不知道我在我媽心中是個什麽形象,聽她的意思,好像我是童話故事裡那種心眼小得不得了的惡毒女人,到處與人為難,看到父母尋找第二chūn就氣得要死想方設法的拆散——所謂見不得別人過好日子的那類人?
我揚了揚嘴角,半開玩笑地問:“如果我不高興,反對這事兒,那又怎麽辦?”
母親的表qíng微微一改,短暫地沉默後道:“那我就不結婚。”
現在輪到我吃驚了,“不,媽媽,我沒有那個意思,隻隨口一說。你的事qíng,根本不用征求我的意見。”
她搖頭,“應該早點問你。我是不知道你和阿修關系這麽親密,以後你怎麽和他相處?”說話時視線就停在我脖子的項鏈上,神色頗疑慮。
“跟以前一樣相處,”我答了一句,在她面前蹲下,轉過頭,“媽媽,幫我把項鏈取下來,我怎麽都解不開。”
她依言而行,也不知道動了什麽機關,極輕的“啪嗒”一聲後,鑽石項鏈從我脖子上滑落,她把鏈子放在梳妝台上,又盯著它看了一會兒,忽道:“我上次看到這鑽石,是近二十年前了……沒想到——”
脖子上空了,我頓覺神清氣慡,顧不得禮貌迅速cha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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