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點了點頭,默認。
我看一眼懷裡的桅子花,深吸一口氣,提示自己控制qíng緒,“媽,你來墓地看誰?”
“跟你說過,我的一位朋友。”
我臉色頓時僵硬,被欺騙的怒火在胸腔中節節攀升,“我沒答應你來墓地!你說是你朋友,怎麽不告訴我他死了!”
說著我一下子站起來,卻因腦袋撞到車頂而跌坐回去,“你自己要來墓地看死人是你的事qíng,別扯上我!停車!”我的“停車”兩個字是對司機喊的,司機自然不理睬我。
我越發焦躁,“讓司機停車!”
半晌後母親終於揮了揮手,司機把車停在路邊,她這才開口,“怎麽忽然發這麽大的脾氣?”語氣裡驚訝大過憤怒。
自我們母女重新恢復聯系這一年多,我在她面前太過謹小慎微,竭力裝成一副乖乖女的模樣,她大抵是沒見過我發脾氣,現在難兔驚訝。我連看都不想看她,自顧自地開始從包裡摸出手機,“我不去墓園,你請便。”
她臉上掛著霜,“別發脾氣了,你應該來的。”
“應該?您還真是一廂qíng願啊,您真覺得我們母女之間有什麽義務和責任?別搞笑了,”我口氣實在好不起來,“我為什麽要去見個死了二十多年的死人?再說,您征求過我的意見了嗎?”
她是真的氣壞了,“你爸是怎麽教你的?二十多歲的人,基本的尊重都不知道?”
“我隻對值得尊重的人尊重,至於您,我看還夠不上這種分量,”她不提我爸還好,提起來我火氣更大,冷冷道,“你現在應該知道我是什麽人了,後悔了?現在改主意還來得及,可以再找個聽話的乖女兒,我許真,不奉陪了。”
前座的司機和保鏢對視一眼,想必也沒想到這場爭吵,十分鍾前我自個都沒想到,怎麽能來個預先通知?
“原來……”母親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搭在膝蓋上的手不住地抽搐著,“這一年時間,你從來沒當我是你母親?”
她本來就消瘦,隻化了一點淡妝,神色中的憔悴根本藏不住。
我面無表qíng,“沒錯。”
這兩個字把她刺激得不輕,怔怔看著我好半天沒說出一句活來,我依稀覺得她眼眶慢慢紅起來。而我,卻也沒話跟她說,面前的這個女人說起來是我母親,實則對我的了解還不如她養的那隻貓。我到底還是扯開車門下車,朝著來時路往回走,不再管她是去是留,隻覺得心緒難平。
我對母親的要求並無太高,但起碼,我希望我可以和她站在一個平等的地位進行jiāo流,這一年多來,我發現這事還真是不可能。跟她在一起,簡直不能溝通。她對我頤指氣使,舉手投足都是導演的氣派,我只需要遵循她的意思,不必質疑,不必發言,不必有自己的想法,乖乖當聽話的女兒任憑她安排,這就足夠了。
慢慢走過一條長街,我在路邊長椅坐下,又給顧持鈞打了個電話,讓他來接我。
當真是秋天了,路邊的落葉厚厚一層,我踢開落葉,坐在長椅上忍不住把衣服裹緊一點。有隻卷毛的小貓走到我腳邊,舔了舔我的鞋子,又眨眨眼睛看我,顧持鈞半個小時內就到了,到的時候我正在喂那隻流làng小貓吃餅gān。我並沒有收留小貓的打算,放下餅gān,拍了拍毛茸茸的貓頭走到車門旁,顧持鈞則忍不住笑了,“挺自得其樂。”
我笑著聳肩,把包扔進後座,打開左側車門把顧持鈞趕到副駕駛的位子上,自己握住了方向盤。現在顧持鈞賦閑在家,平時去超市商場購物多半是他自己開車,車技也漸漸嫻熟,但只要有我在的時候,還是我掌握方向盤。
他舒舒服服靠上椅背,環顧四周,“這地方比我想象的幽靜。你跟梁導的吵架看來比我想象的嚴重啊,居然把她扔下了?”
“這叫什麽話?”我不滿。
他說:“除了你生氣發脾氣主動下車,她絕對不可能把你扔下的。”
這番話聽上去真是話裡有話,我瞪他一眼,放慢車速讓車子烏guī一樣爬行,“怎麽,那麽了解我媽媽?”
“你媽媽這個人,心思藏得很深,平時qíng緒也從不外露。她從不把話掛在嘴上,很多感qíng、很多事qíng,她不說出來不等於沒有,”顧持鈞這麽回答我,“她並不算是一位好母親,但她上次把你留給你父親後,足足後悔了二十二年,現在不可能再扔下你了。”
我心道,所以說找個大十歲的男友就是不好,生活經驗比我多得太多,人也太聰明,什麽都瞞不住,說什麽都像足了說教。
“她對你的愧疚,我想你也有數,”顧持鈞終於把話題拐到了點子上,“畢竟這一年多來,是你第一次眼梁導發脾氣。你們吵架是為了什麽?”
他那麽jīng明的人,幾乎是不可能瞞過。我歎了口氣,打了方向盤,車子拐上了一條林蔭小路,“你知道剛剛那條路的前方是哪兒?”
“導航儀上顯示是墓園?”
“對,墓園。我爸爸就葬在裡面。”
顧持鈞若有所思,“但梁導卻不是來看你父親?”
“不是,恐怕她根本不知道我爸葬在哪?”我說,“你也看到她今天那心qíng壓抑的樣子,她來探望的多半是她曾經的早死的舊qíng人……死了二十年的舊qíng人偏記得這麽牢固,但我跟她認回這一年多,她可從來沒有提過一句要去給我爸爸掃墓的話,完完全全拋之腦後。”
顧持鈞若有所思頷首,“小真,你的生氣是有道理的。”
“我並不是那麽苛刻的人,”我繼續說,“她懷念舊qíng人我無所謂,我爸也不要她惦記著,但她試圖拉上我一塊去掃墓就讓人無法忍受了。我不想奉陪。”
顧持鈞說:“你剛剛跟我說的這些想法,你有沒有親口告訴她?”
“我為什麽要告訴她?”我說,“我媽可從來都不是一個良好的聊天對象,她都不顧及我的想法,還要我先考慮她?沒這種道理的。”
“你腦子裡的想法這麽多,又不清楚地告訴她,你們怎麽才能jiāo流?”
我假裝沒聽到他的話,專心開車。我知道他這個人說教起來很厲害,大抵是因為自己家庭完美,嚴母慈父,兄友弟恭,他不想看到我和我母親鬧得不可開jiāo,出生環境決定了xing格,我不指望他能理解我。
實在不樂意就這個話題進行下去,我很快提起別的事qíng,“你和電影公司出了什麽事qíng?你和我媽的聊天,我聽到了一點……啊,我不是有意要聽到的。”
“不是大事,正在處理。”他回答我。
“這話聽起來怎麽那麽敷衍呢?”
“沒有值得你cao心的事,真的,”他的聲音裡全是安撫之意,“放心。”
“是不是跟我說了也不管用?”
“雖然我很想否認,但實際qíng況就是如此。幾份合同的細節問題,你確實幫不了什麽忙。”
我說了句“好吧”,從後視鏡看著他的臉。所以你看,隱瞞都是相對的。他覺得我不能對我母親打開心扉,但實際上,他也瞞著我很多事qíng。
第二十四章 心結
院慶的籌備工作進行得如火如荼時,淅淅瀝瀝的秋雨下起來,屋外的雨連成了線,萬根銀絲在秋風裡晃晃悠悠,天氣也越來越冷。我和韋姍收拾了一下東西,出了教室。今天林晉修難得沒出現,我心qíng比平日好得多,在若gān天后第一次和韋姍一起去餐廳。雨不算大,我們都沒帶傘,走得飛決,韋姍忽然說:“啊啊,你看,那個從頭到腳都在散發雄xing荷爾蒙氣息的人是誰?真是又狂野又xing感!啊,他正在衝我們笑呢!”
我一邊抬頭一邊笑,“你還真是好眼力,隔著雨霧也能看清……”這一看完全愣住了,連忙揉了揉眼睛,終於看清楚那個撐著一把傘,又晃著另一把傘,正在對我笑的男人居然是顧持鈞。
我完全傻了。他身上一件皺巴巴的長袖T恤,外面罩一件破舊的短夾克,有著破dòng的牛仔褲卷著邊,腳下是一雙定位不明的鞋——介於拖鞋和涼鞋之間,這都不算什麽,最離譜的是,他居然貼了把胡子,頭髮亂得好像剛剛起chuáng時的模樣。不知道他這副打扮,校園保安怎麽沒把他抓起來。
顧持鈞把傘移到我頭頂,“送傘給你。”
“不怕被人認出來嗎?”
他笑了一笑,“你猜有幾個人認得出來我?”
這倒也是。我又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不得不說,他正如韋姍說的那樣,又狂野又xing感,不再是平日裡那個讓人覺得高高在上的影帝了,帶著一點大大咧咧的粗獷感。
顧持鈞笑眯眯躬身,湊到我耳邊,“迷上我啦?”我臉一紅,剛想說話,韋姍溜溜達達跟上我用眼角余光看著顧持鈞好半晌,又激動地捅捅我,“不介紹一下?”
我抽著嘴角笑,“這是我朋友,這是我同學韋姍。”
“你難得有幾個異xing朋友啊,”韋姍小聲跟我嘀咕了這句,笑得甜絲絲的,熱qíng跟顧持鈞招呼,自我介紹了一番。
顧持鈞一把攬著我到傘下,又把手裡的另一把傘遞給韋姍,“聽小真說過你。”我又一怔:他連說話聲音都變了,比他的真實聲音聽上去更低沉。這偽裝還真是面面俱到,連他的粉絲韋姍都沒能認出來。
韋姍跟他道謝,視線停在我的肩膀,狐疑道:“你們什麽關系?”
我說:“呃……”
顧持鈞看韋姍,“你說呢?”
“男朋友肯定不是……”韋姍說,“網友?”
顧持鈞大咧咧一笑,“為什麽不是男朋友?”
“這還用說嗎?”韋姍說,“許真可早就名花……”
我心頭一緊,連忙給了韋姍一眼,又把她往外推,“別瞎說,快回宿舍吧。”
“既然都遇到了,”顧持鈞肯定也已經猜到她的後半句話,但臉色不變,笑容滿面,“韋姍,也跟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不了不了,”我趕緊在韋姍開口之前打斷他的話,同時扯他衣袖,“我們還有事qíng要談,先走一步,韋姍你先去吃飯,明天見啊。”
我也不管韋姍的抗議,賠了個笑,匆匆拉著顧持鈞就離開學校。他的偽裝雖然到位,但我不敢保證韋姍和他待久了會不會認出他。顧持鈞把車停在學校附近,一路上因為雨大,我們幾乎沒怎麽說活。一朵朵傘雲從我們身邊流過,但我能感覺顧持鈞心qíng不好。坐進車子的時候,他才開了口,“那個韋姍是你最好的朋友?”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