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人約會去了。”我這麽回答他。
“約會?”
“曼羅的一位同事。”
“哦,那個誰——”他因為想不起名字而頓了頓,“沈什麽的?”
我不覺得林晉修會關心我的私事到這個份上,大概是餐廳的誰跟他提過我和沈欽言最近走得近,但這事兒從來也不是什麽秘密。
“是這麽回事。”
我頭也不抬的回答,手上的動作一點沒慢。清理到了茶幾附近,林晉修gān脆把雙腿搭在茶幾上,我跪在地毯上,清理著玻璃渣,一點點用軟抹布吸gān毯子上的水漬。抬起頭,看到旁邊的他胸腔低低震動,進屋後我第一次聽到他笑出了聲。
“我不知道你對那種小男生也有興趣。”
“他是比我小了一歲多,但年齡不是問題,”我隨口說,“我可從來沒否認自己是顏控。”
“標準太低了。”林晉修不鹹不淡開口。
“標準又不是活物,適合自己就好。”我瞥他一眼,回答。
“看來你的審美水平下降得厲害,”他低低笑起來,身子前傾,伸出根手指點了點我的額頭,“給我倒杯水。”
我直起身子,摘了塑料手套,去廚房倒了杯水拿出來。
他頗滿意地接過杯子,饒有興趣,“你們在一起做什麽?”
跟林晉修談談別人的話題總是保險的,我也樂得找件事兒說。
“一般qíng況下,我幫他補課。我建議他考我們學校的戲劇學院,現在還在準備入學考試。”
“那今天的約會也是這樣?”
“這倒不是,他和一些朋友組了一個小劇團,自己籌備了一個舞台劇,我去看他們演戲了。”
林晉修“噢”了一聲,示意我說下去。
“很有活力的劇團,”我說,“排演的是喬伊斯的《死者》,大家都非常有熱qíng,雖然只有我一個觀眾但還是很認真的表演。尤其是沈欽言,我沒想到他真的有天賦——”
我的聲音嘎然而止。右側的手臂無聲無息地bī近,手指“唰”地擒住我的下巴,qiáng行帶著我抬起頭。我險些咬到舌頭,因為打掃的緣故,我半跪在沙發和茶幾之間,能動的余地極少,憤怒又大惑不解地看著沙發上優哉遊哉的林公子。枉我從進門開始,一直順著他的脾氣。
“你聽安露說了什麽?”林晉修微微俯下身子,盯著我的眼睛,“有求於我的話就直說。我不希望你跟我拐彎抹角。”
我完全茫然,“啊?”
林晉修一怔,隨即笑起來,“也是,是我一時多心。你確實從來沒求過我什麽。”
求他?我在心裡冷笑,除非腦子被驢踢了。他的手指擒著我的下巴,我不樂意這樣被他控制,皺著眉頭擰了擰身子。只是天時地利人和都站在林晉修這邊,我不但沒能從他手指中掙脫,整個左臉頰都落在他的手心。
這一幕像足了三四年前的某一幕,我清晰地聽到心裡“咯噔”一聲。
“許真,”林晉修的指尖cha入我鬢角的頭髮,拇指摩挲著我的下唇,緩緩開口,“要是你每個時候都這麽聽話就好了。”
我面無表qíng放下手裡的打掃工具,用手肘擋開他停在我臉頰上的右手。我們都很清楚,要是我每個時候都這麽聽話,此時站在這個屋子的就絕對不是我了。
於是他笑著撒手,感慨道:“還是不要改變吧。你的傲氣算是我平生僅見了。”
忙得腰酸背痛,總算在十一點之前把屋子打掃完畢,又費力的把兩個的大垃圾袋扔到了走廊牆角。回屋的時候撞見兩位上樓的師兄,他們對我笑得曖昧。
回了屋把工具都歸位,開始清理自己的東西。林晉修一直悠閑地坐在沙發上,長腿上擱著一台筆電,我跟他打了個招呼,準備走人。
他叫住我,“新年前,曼羅你可以不用去了。”
我一愣,“為什麽?我做得不好?”我自認為沒有嚴重的過錯,做事也算認真,絕沒有因為自己有“後台”而趾高氣昂。
林晉修嘴角帶出一抹輕笑,“女仆裝對我來說沒什麽吸引力了。”
我說不出話,手有點抖。這工作是他給的,自然隨時可以收回去。無能為力的感覺佔領了身體,連話都不想說了。
他慢慢支起下巴,“你其實不喜歡服務生的工作。”
他沒說錯,我的確不喜歡服務生的工作,但還是覺得舍不得。這份工作薪水不錯,客人也很慷慨,小費十分可觀,以前我也不是錙銖必較的人,但我需要自己養活自己,這份工作能給我一點安全感。而且,在這裡我認識了沈欽言,這是最大的收獲。
“你當服務生大材小用了,過來幫我。我新接手了一家公司,需要人手做商業策劃,你假期可以來實習,”林晉修言簡意賅道來,“我知道你缺錢,所以,待遇肯定比曼羅好得多,”他直視我,“這是邀請。”
我瞪著他,大腦裡發空,只是不知道哪裡來的聲音在腦子裡翻了兩個跟鬥,大吼“這算怎麽回事啊”。林晉修身邊從來也不缺gān活的人,跟著他的隨從實在太多,確實犯不著來找我。垂下頭看著鞋尖,感覺他的視線依然停在我身上,像針一樣扎著我。
但我知道他沒開玩笑,這的確是個邀請。
“林學長,謝謝你的邀請。但是,容我考慮一下。”
我垂著頭,不敢看他,慢慢退到了門口,才聽到他低沉的聲音。
“三年前的事qíng——”
瞬間凍結在原地,五髒六腑好像被人從胸口扯了出來又塞了回去。我想不通他現在提起這事是為了什麽,但矗立一分鍾後,我依然沒聽到下文。
我深吸一口氣,走了出去。
第十章 話語
林晉修的條件十分誘人,我不是聖人,要說一點不動心絕不可能。可慘痛的記憶還在腦海,我再三提醒自己,千萬不能跟他牽絆太多,不論什麽時候和他對峙,最後吃虧的總是我。
要知道他所謂“提供一份工作”,和他介紹我到曼羅工作不同,在曼羅的時候我不用天天看到他,也不是他的屬下。成為他的屬下,就意味著他有更多的牽扯,到時再脫身就難了。
那個晚上我沒睡太好,默默尋思這其中的利害關系。拒絕林晉修是肯定的,但在拒絕的qíng況下不得罪他就是個技術活了。
巧的是,早上的戰略投資選修課結束後,教授也找到了我,讓我幫他做一個市場調查分析。我大喜,果然天無絕人之路。
我到處尋找林晉修。他現在在學校內時間不多,神龍見首不見尾,不過總算給我在他的辦公室外找到了人,用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客套的語言回絕了他。
他聽完不露qíng緒,玩味地掃了我一眼。
“我尊重你的決定,”他微妙地笑,“不過到時候,你可不要後悔。”
“你可不要後悔”,他當年也這麽跟我說過,而我後來也的確有些輕微的悔意。
心裡打了一個突,謹慎地看著他。
“學長,你看,我們都不是高中生了……再說這種話,很沒意思的。”
我發自肺腑、誠摯的建議,希望我們之間的默契還在,也希望他懂我的意思。高中磨練下來,那些痛苦經歷使我變得小心謹慎,所以說年紀大了膽子就越小,我覺得這句話頗有道理。畢竟,勇氣常常是盲目的,因為它沒有看見隱伏在暗中的危險與困難。
林晉修笑了一笑,把手中的書卷起來,在我腦袋上輕輕一拍。
我於是知道,這事qíng就此揭過。
我隨後去了醫院。
我原以為母親住院這事捂得很嚴密,但出去買了份報紙才知道這事已經傳傳開,“導演為拍戲嘔心瀝血”的字樣看得人觸目驚心。記者潛伏在各處,還有人上來跟我搭話,簡直不堪其擾。我隻好把自己偽裝成不明真相的路人甲,潛伏進醫院。
母親的病並無大礙,照顧她的人很多,輪不到我。我不想空手出現,又買了束鮮花。
紀小蕊看著我直歎息:百合,又是百合。康乃馨多好。
我尷尬地賠笑,進退兩難。
母親掃了我們一眼,也不知道是在看我還是紀小蕊,“這花cha在瓶裡,其他花都拿出去扔了。”
紀小蕊抿嘴一笑,依言而行。
就在我們說話的幾分鍾,又有人送了花來。我大致掃了一眼,這些其他花大都是影視圈的人送來的,劇組的成員,其他導演,跟我母親合作過的演員……這病房裡鮮花禮物太多了,我那束花似乎有點不成體統,但她更願意把我送來的花放在醒目的位置。所以我猜,母親對我也不是不重視的。
她在生病的時候依然是導演,也不可能真正閑下來,電話來往很多,她不高興就蹙起眉心。人在病時脾氣往往比平時更尖銳,雖然我看得出她努力在抑製qíng緒。但被控制在醫院讓她qíng緒比平時更bào躁。
紀小蕊就很能察覺她的細微qíng緒,往往在她開口之前就能察覺心意。這個圈子裡,隨便一個小明星都有好幾個助理,導演的助理三五個都不奇怪,但我母親身邊,一直都是紀小蕊一個人。
我存心打趣,“小蕊姐你gān脆給我媽當女兒好了。我靠邊站比較好……”
紀小蕊臉色一變,“小真你開什麽玩笑?”聲音有點變調,仿佛我說了什麽可怕的事。
母親斜靠著chuáng頭,伸手關了電視的遙控,說話時聲音沒什麽熱度。
“不一樣。我每個月都會付小蕊工資。”
我心道,也差不多一樣,她給紀小蕊工資,給我錢jiāo學費了。
說起學費我又想起另一件事,磨磨蹭蹭坐到了chuáng沿。紀小蕊察言觀色,知趣退了出去。
單獨跟母親相處總是讓我緊張,我下意識咽了咽口水,跟她說起那筆錢的事qíng。
“媽媽,你給我jiāo學費的那筆錢實在太多了,”我說,“我拿著真的很不安,也想很久了……打算還給你……”
原以為她會生氣,結果她只是用jīng疲力竭的眼神掃我一眼。剛剛打電話吩咐劇組的jīng神頭不翼而飛。她真的太累了,連平時的肅然表qíng都不願意或者說無力表現出來。
“許真,你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
“我知道。”
我倒是從沒懷疑過這件事qíng。她當然是我生母,這點不需要DNA來證明,只需要看我們這兩張臉就有答案了——基因的奇妙之處就在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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