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把這些讚美之詞一說,在場諸人都笑了起來。大家就在客廳坐下,擦汗的擦汗,喝水的喝水。
大郭一邊看著手中的DV,還不忘記拍著我的肩膀,幾乎要把我拍到地面上去,“小姑娘有眼光!”
我大笑,問離最近的沈欽言:“你們的劇什麽時候上映?”
“談不上公映了,”沈欽言說,“打算在新年的幾天,那時候大家都放了假,有空。”
想法倒確實很好,如果安排在新年的話,那只有一個月了,什麽準備工作都來得及,這出戲還有大大的提升機會。
正想再問點劇本相關qíng況,手機響了,是紀小蕊打來的電話。那邊聲音轟鳴,但我聽得出她在聲嘶力竭地大吼:“小真,你現在快到快艾瑟醫院一趟。”
“什麽?”
“梁導在片場忽然昏過去了。”
我五髒六腑瞬間凍結,握著手機,愣是沒咬出一個字。
那邊實在太過嘈雜,我隱約聽到風聲和巨大的發動機聲音,紀小蕊的聲音隱隱約約,我聽不到任何關於病qíng的細節,隨即掛了電話;本想著一會兒再打過去,手機郵件到了,是艾瑟醫院的地址。
艾瑟醫院是市內的一家私立醫院,我之前從未聽說,奔出小劇場,直接打車過去,計價器上的數字看得我眼皮直跳。
下了車,看到路邊的花店,心思一動,跑去買了束鮮花,價格同樣貴得離譜。
我不喜歡醫院。因為父親生病的緣故,有一度到達了聞到雙氧水味就惡心反胃、看到白大褂就雙腳顫抖的地步。萬幸,艾瑟醫院倒是沒消毒水味道,更像個舒適的度假山莊。
我緩慢挪動腳步,從大門到醫院大樓前也就一兩百米的距離,我走得分外艱辛,腳抖個不停,勒令自己東想西想,比如最近的天氣和生病的辯證問題——降溫降得太快,生病的一個接著一個。
邊走邊想,眼看大樓到了眼前,愈發覺得腿灌了鉛,沉重得不得了,被一輛忽然駛來的車嚇了一跳。
車子“唰”地在我身邊來了個急刹車,停在我面前幾米遠的地方,帶來的風chuī得我手裡的百合花抖了好幾下,緊張地側頭,看到車中走下來幾位西裝筆挺的男人,被簇擁著的那位是個並不年輕、看上去五十多歲的男人,兩鬢略有斑白,表qíng肅然,器宇軒昂。
出租車根本進不了醫院大門,這車卻可以直達樓下。
他們跟一陣風似的走進大堂進了電梯,我走到前台問了我母親的房間號,上了樓。
我媽住在五樓的單人病房,樓層不高,我沒乘電梯,在旋轉樓梯上抬頭看,病房外站了六七個人,我都認識,都是劇組成員。大家正在三三兩兩的說話或者打手機,臉色都不好。
我看到顧持鈞站在外圍,蹙著眉心跟製片人和副導演小聲jiāo談,聲音壓得很低,偶爾比劃一個手勢;而紀小蕊則捏著手機一圈圈地原地打轉,緊張兮兮地念叨著“林先生居然來得這麽快,我以為他還在國外,他萬一跟小真撞上了怎麽辦呢”,章時宇輕拍她的肩膀,安撫之意非常明顯。
我取出手機看了看,不知道什麽時候,沒電了。
我就坐在樓梯上,左思右想了十分鍾,還是抱著花上了樓。
我跟他們打了個招呼。
顧持鈞回頭看到我,立刻中止了和製片人的jiāo談,招呼我過去。
“我媽媽——”我慢騰騰地說。
顧持鈞馬上說:“醫生半小時前檢查過,梁導沒有大礙,但疲勞導致了昏厥,幾個小時後應該就會醒過來。”
紀小蕊拉著我的手,滿臉的自責和痛苦,“我知道梁導身體不好,還有胃病,她這段時間是太拚命了,還有不少別的事qíng讓她煩心。”
“沒大礙”三個字實在太美好了,我長長的舒了口氣,心臟慢慢歸位。這口氣從我在小劇場就一直憋著,現在才能喘出來,“那就好,我能進去看看她嗎?”
幾個人jiāo換了視線,顧持鈞說:“稍等,現在有人在裡面。”
“好。”
劇組成員紛紛對我表示了慰問,我從他們那裡知道了當時的qíng況。
前幾天他們結束了在海輪上的拍攝,轉而進入攝影棚。當時正在拍一幕很關鍵的室外戲,完全采取鳥瞰鏡頭,難度非常很高,對環境的要求也高,現在是冬天了,天氣遠不如幾個月前那麽舒適,NG了多次都沒拍成,我媽媽對女主角秦子青發了頓火。
我媽發起火來就是掌握著生殺予奪大權的女皇,對誰都不客氣。我親眼見過她批秦子青,連劇本都摔了,說她一點生活閱歷都沒有,連哀而不傷的qíng緒都表現不出來,還當什麽演員,直接滾回去當家庭主婦好了。當時所有人都嚇得屏住呼吸,最後還是顧持鈞勸住了我母親,自己去跟她長談了一番。
其他人好容易勸住了我母親,她終於消氣了,正打算再一次跟秦子青說戲的時候,忽然昏了過去,不省人事。劇組裡有醫生,當即就做了急救處理,海輪當時正在海上,母親的一位朋友調用了私人飛機,把她接到了這家醫院。
紀小蕊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正在飛機上,難怪我在電話裡聽到那麽大的雜音。
我站在探視窗口往病房一瞧,微微吃了一驚。
病房裡一片肅然,剛剛在樓下碰到的那幾個西裝筆挺的男人居然就在我母親的病房,那位五十多歲的男人站在病chuáng前,低頭看著躺在chuáng上的母親,伸手輕撫她的臉頰。他的頭髮蓋住了眼睛,我看不到臉,更分辨不出表qíng,只看到繃緊的唇角。
病chuáng上的母親臉色白得像張蠟紙,正在昏睡,手臂上cha著針頭。
“他是?”
顧持鈞解釋,“他就是你母親的朋友,也是蓋亞電影公司最大的股東。”
這麽說就是這裡所有人的大老板了,來頭真是不小。我回頭看了紀小蕊一眼,側過頭問顧持鈞,“我要不要去謝謝他?”
“不用。”
我點點頭,從病房門口離開,走得遠一點。顧持鈞跟過來,似在打量我的神色。
“我明白了,”我又問,“那我要不要出現在他面前?”
所有人都被我的話問住了。顧持鈞盯著我不做聲;紀小蕊明顯松了口氣,把話說得很曖昧,“這也是我沒想到……梁導沒跟我說過這種qíng況怎麽處理……我想,沒什麽關系吧,我們都知道你是梁導的女兒。林先生肯定也知道。呃,但是,但是——”
我聽出她的為難了。
製片人孫大叔則gān脆地說,“許真,你可以暫時避一避。”
我心領神會。
我母親在電影圈沉浮多年,有如今的地位,還是絕對的美人一位,自然有自己的關系網。傻子都看得出來那個林先生跟我母親關系非比尋常,絕對不僅僅是電影公司老板和導演的關系。我的身份又那麽曖昧,嘖嘖。只要有心的話,我母親這幾個月有無數機會介紹我們認識,但她沒那麽gān。我對她的了解僅限於工作狀態中的梁婉汀,至於她的私生活,那真是一個飄忽的謎。
顧持鈞跟其他人示意,又低聲囑咐了助理幾句,帶著我上了樓。那已經是醫院的頂層了,冬日陽光正好,暖洋洋灑在異常寬闊的天台上。地上的飛機拖痕異常明顯,還帶著些氣流翻滾的新鮮氣味。
頂樓上有個漂亮花壇,還有長長的凳子。我扶著長凳坐下,伸手蓋上了眼睛。心qíng不是不複雜的,有些飄忽的想一些事qíng,半晌才呼出一口氣。
身邊有人影晃動,有人在我身邊坐了下來,匆匆的腳步聲在我身後出現又消失,臉上覺得一燙。睜開眼睛一看,顧持鈞遞過來一罐加熱後的咖啡。
“梁導跟他認識很多年了,jiāoqíng不一樣。”
我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剛剛我看到的站在我母親chuáng頭的男人是電影公司的大老板。
明明知道自己問的有點多余,我還是說了出來,用打趣的口吻:“比認識你還久嗎?”
“十幾年吧。”
我悄悄松了口氣。
“你介意?”
“介意的是我媽媽。我又不是傻子,我的身份,她誰都不避諱,偏偏隻避諱那個男人,”我說,“如果連這個都看不出來,這麽多年的飯也白吃了。不過,我沒打算多管閑事,我媽愛跟誰好就跟誰好,也犯不著經過我的同意。”
顧持鈞側頭看著我,“傷自尊心了?”
“沒呢。”我啼笑皆非,“我哪有那麽脆弱。”
他還以為我是沒接觸過社會的孩子,長了一副玻璃水晶透明心肝,稍稍被刺激就露出受傷崩潰暗自神傷的樣子,這怎麽可能。真要是如此,我早在高中的時候就崩潰了,或者,更早的時候就被艱苦的野外生活打敗了。
顧持鈞舒展雙臂,靠上長椅。我們並肩坐著,距離不到一指。他穿著件灰色的大衣,扣子沒扣,衣襟微敞,看得到裡面的那件修身的褐色羊毛衫。
我問他,“你這麽閑著,不要緊嗎?”
“不要緊,導演病了,我們也可以趁機放個假。”
劇組是沒有假期的,我母親這樣嚴苛的導演,平時絕不會休息,她不休息,工作人員演員也不會休息。何況這片子要趕在明年的暑期檔上映,二月前務必要拍攝完畢,所以母親才會這麽拚命,把自己都累倒了。
“恐怕我媽醒了後,說不定又要回片場了。”
“那是有可能的。梁導從來都是輕傷不下火線。”
“真的不容易,她要是嫁了人也不會這麽辛苦吧,別的不說,就剛剛看到的那位林先生,應該還是很喜歡我母親吧。”
顧持鈞微微眯起了眼睛,眼瞼覆上一層yīn影。
“我認識這麽多導演,演員,但我覺得,只有你母親是為了電影而生的。”
這句話一字不拉的進入我的耳朵,在腦海裡久久盤桓,仔細的消化。我就是相信他的評判,他既然這麽說了,那事實必然如此。
我們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天。陽光實在太暖和,他挪了挪,坐到我身邊,他的衣服上有陽光的味道。
“你是怎麽認識我媽媽的?”
平時絕不會聊起的話題,現在也有勇氣說了出來。我盯著遠方,看不見他的臉,聽到他用微妙的語氣回答我,“你很想知道?”
“我看娛樂新聞說,是我媽媽在路上找到你的。”
“並不完全是,”顧持鈞瞧我一眼,“我最初並不想當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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