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組家庭合租在一間小小的房子裡,二樓,沒有裝修,只是簡單地塗了牆,牆體還是粗糙的狀態。總共兩間房,一家一間,既是臥室又是客廳又是餐廳,燒水做飯洗衣就在走道裡。
逼仄而昏暗。
這是眾人的第一感受。
房間裡還燃燒著煤球,燒著開水,稍年長一些的女主人從上頭取了水,給他們四人每人倒了一杯。
沒有足夠的凳子,他們只能站著或者是蹲著,女主人叫他們坐在床邊,大家都沒有答應。
男主人都已經出去做事去了,兩位女主人一位叫宋姐,一位是趙姐,都不過二十多歲的年紀。
雖然很年輕,面上卻都有些麻木,眼睛也沒了神采。
直到另一間房子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之後有了哭聲,兩人才說了聲話,過了不久,抱著孩子出來見人。
是兩個小女孩,白白嫩嫩的,有這個年紀該有的可愛,同行的女生誇了句:“長得真漂亮。”
宋姐和趙姐拍著孩子背的手一僵,輕輕道謝。
兩名女孩穿戴好衣服,逐漸清醒過來,她們戴著助聽器,是外置的,怕弄掉,纏著線,系在脖頸上或是用發卡別著固定。
顧辛夷突然很感動。
這樣貧困的環境裡,趙姐和宋姐都認認真真地保護著小女孩愛美的天性,纏線上穿著串珠,發卡也都美觀精致,她們短短的頭髮被扎成不同的花樣,穿著漂亮整齊的衣服。
母親用自己能力范圍內最大的可能,讓孩子至少在外觀上看起來和別的小孩並沒有什麽不同。
顧辛夷伸出手對她們做了個手語的你好,這是最簡單的手語,兩個小女孩都明白了,也對著她做你好,其中一個女孩還盯著她看了許久,最後伸出手,讓顧辛夷抱她。
這般的親近讓兩個母親都有些驚訝,同行的義工也是,顧辛夷嘿嘿笑著抱住了小女孩,然後不再做手語,而是耐心而又緩慢地對著女孩說話,讓女孩看到她的嘴型。
她的右耳曾經失聰,這讓她了解了關於這類人群的一些知識。
其余三人也學著她的做法,逗著另一個小女孩。
顧辛夷找來一些紙,放在女孩唇邊,女孩竟是很順利地發了個“潑”的輕聲,沒有聲音,但是有震動,紙條被女孩口腔的氣流吹起來。
這是鍛煉先天性失聰孩童的一種手段,在長期的沒有聲音的世界裡,他們的聲音會隨著耳聾而慢慢消失,這也是為何新出生的嬰兒能夠發出哭聲,而三天后的聽力測試卻症斷出病情的原因。
受到影響的只是聽覺神經,而不是聲帶。
但聽不見外界的聲音,便學不會發聲,聲帶會逐步退化,這也是為何這兩個家庭參與了義工活動的初衷。她們希望能讓孩子多接觸人群,讓她們知道,這個世界並不是沒有聲音的。
而為了不使聲帶退化,也可以進行人為的鍛煉,比如說發出爆破音。
吹紙條就是常用的手段。
類似的還有許多。
這會使得空氣被壓縮,鍛煉到聲帶和舌頭肌肉。
小女孩顯然把這當成了一種遊戲,一直不斷地吹著,吹完了之後還轉過身,笑著看顧辛夷。
她的笑容很燦爛明媚,像是一朵不知名的花,帶著純真的氣息。
顧辛夷慢慢地對她說很棒,還豎起了大拇指。
小女孩拍手笑,沒有聲音,又看著自己的母親。
她的媽媽是開始倒水的宋姐,宋姐對著顧辛夷點頭,顧辛夷問了問女孩的情況。
宋姐伸手替女孩夾緊了頭上的發卡,道:“我給她買了一些蠟燭,有時間我就讓她練習著吹蠟燭,吹久了,她就很順利了。”她指了指牆邊一角,擺了一張長木板,上頭是滿排的白色蠟燭,蠟水層層凝結,有的蠟燭很長,是新買的,有的很短,只有一截黑乎乎的幾乎看不見的棉芯。
宋姐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這樣做會不會有用,但她們老師叫我們回來這麽做,我也就照著做了。”她年輕的面容上沒了麻木,帶著一些希望與鮮活。
顧辛夷摸了摸女孩的發卡,眼底有些酸澀。
在女孩成長的無數個日日夜夜裡,她的母親就這麽看著她吹滅蠟燭,又幫她點燃。
吹滅,點燃;再吹滅,再點燃……
一支蠟燭燒到了盡頭,就買第二支,第三支……
這位母親也許知道,她點燃的不僅僅是一支蠟燭,更是女兒開口說話的希望。
她想著終有一天,她的女兒能叫她一聲“媽媽”。
一個未曾聽過世界聲音的女孩,要發出“潑”這個音節,需要長達數月的練習。
說話間,宋姐又從角落裡把長木板端過來擺在椅子上,將打火機遞給了顧辛夷。
顧辛夷點燃後,女孩就去吹滅,宋姐會給她一個親吻。
如此反覆。
中午時分,顧辛夷一行人在附近找了家餐館飽腹,她趁著這時間,去街角的小賣部裡買了一包蠟燭,帶回了宋姐家,還分給了趙姐一半。
她還買了幾對漂亮可愛的發卡,也都送過去。
小女孩們喜出望外,用手比劃了一個“謝謝”的手語。
顧辛夷親了親她們的臉頰。
宋姐有些不好意思地拿出女孩的作業本,請顧辛夷幫忙教導女兒寫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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