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湛又看向顧辛夷,她眉梢的紅痣在雪地裡慢慢擴散成了火苗。
待到暴風雪漸小,秦湛的友人連同隊長一起返回,一行人重新上路。
秦湛背著衛航,踩在雪地裡的每一步都覺得很沉重。
杭州來的夫婦被他們放在簡易的木板車上,幾個人一起拖著木板車前進,顧辛夷也在拖車。
其中一個隊員抱怨生活太艱難,好不容易來旅個遊還碰上這樣的天災。
慢慢有人開始附和,到了這份上,大家都開始想放棄。
前頭還是白茫茫一片,後頭是交疊的腳印,深深淺淺,一條路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有盡頭,更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等到救助。迷茫和無助在災難過後衝擊著人們的心靈,防線一推再推。
人心本就是一座特洛伊城。
一旦城內人心生歹念,聯邦就會破損,固若金湯的城池會在頃刻之間化為烏有。
秦湛看向顧辛夷,她沒有開口抱怨,只是一直往前走著。
她有著極其強烈的求生的欲望,這種欲望促使她沒有輕言放棄。
鬼使神差地,秦湛把手放在她面前晃來晃去,沒有人察覺這樣的小動作,包括顧辛夷自己都沒有察覺,秦湛的心,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她患上了雪盲,秦湛將自己的護目鏡給她,她抱歉地笑笑,沒有接受。這樣的笑容很燦爛,如果眼神能夠集中會更有光彩。
兩日來的不眠讓顧辛夷的病來得比別人更快,她開始惡心乾嘔,困意佔據了她的精神。
但她不能入眠,意識層面的昏睡會讓她再也醒不過來。
“顧辛夷,我們聊聊天吧。”秦湛和她說。
這時候暴風雪已經徹底停下,天上重新掛了太陽,天空像是被洗過一樣,藍得像是一顆值得傳世的寶石。
顧辛夷被隊長攙扶著走,小聲地回應:“聊什麽呢?”
秦湛盡可能多得讓她說話,從父母說到朋友,從過去說到未來,說到對愛情的憧憬,說到千篇一律的夢想。
她已經開始混沌了,條理不清晰,秦湛還是很耐心地聽。
“我想要一個愛護我的男朋友,希望他能用很浪漫的方式,每天都說一次我愛你。”“我有男朋友老顧一定會哭的。”“我相當一個畫家,給我爸媽畫一幅婚紗照。”
冰雪從人體汲取溫度,體力和熱量都急速流失,不斷有人哭泣,不斷有人崩潰,但路必須得走下去。
行至中日登山大本營處,他們等來了救援,直升機帶著他們跨過皚皚白雪覆蓋的高山。
醫療人員將衛航從他的背上扶下來,給了他一張狹小的病床,秦湛得到了一張椅子。
下了飛機,秦湛被送往急救中心救治,顧辛夷被護士推著在他面前晃過。
她臉色蒼白如雪,臉頰消瘦,濃密的睫毛卷起,像是一直折翼的蝴蝶。
次日凌晨,他已經複原,穿了救助站贈送的棉衣去病房看顧辛夷。護士沒有攔著他,並告訴他,由於患者求生意識非常強烈,情況好轉很快,但多日疲勞讓她一直昏睡。
護士大概以為他是顧辛夷的親屬,便把她身上的物品交給他整理。
這些物品不多,一個空了的藥箱,一幅畫,還有一塊白色的染上了血跡的哈達。
照旁人描述來看,顧辛夷上山之前隻帶了必備的水和零食,登山隊隻想看看被各地藏民推崇的雨崩神瀑就返程,這些水和零食在路上已經被消耗掉。
秦湛把畫展開來看,是一位中年男子,約莫三十歲,捧著哈達向人群走來。
這應該就是遇難的向導了。
秦湛又把哈達捧起來,上頭有血凝成的字跡——“雨崩神瀑南側,2011年4月26日,啟明星升至中空。”她記錄下來了向導去世的時間,並記錄了埋骨之地。
救助中心有一架更大的直升飛機停駐,護士急急忙忙進來替顧辛夷收拾,將病床推了出去。
秦湛也跟出去看。來人是一位風塵仆仆的男子,眼睛地下一片烏青,秦湛第一眼就認出,這是顧辛夷的父親——他們的眉毛長得很像,濃密烏黑,長在顧辛夷臉上,是凌然的冷豔,長在她父親臉上,是剛硬頑強。
顧辛夷的父親將她帶走,甚至來不及和人道謝,秦湛想,她的父母一定很愛她。
恰好是救助中心軍人都被派出去執行任務,秦湛主動幫這架直升飛機做起飛引導。
災難過去後,梅裡雪山群歸於沉寂,雪霽天晴,熏得人暖融融的。
秦湛看著這架飛機飛遠,跨越雨崩村上村的天空,在崇山峻嶺中消失不見。
他回到病房,將顧辛夷留下的東西轉交給警方。
梅裡雪山位於橫斷山脈中,氖焙奏響的橫斷山脈像一條大通道,來自印度洋的暖濕氣流沿其峽谷通道可以滲入山中,病床運動由此加快,天氣變暖後,冰川海拔較低的部位開始迅速融化,失去老顧的支撐後,高出冰川長長大片大片地墜落下來,而更高處的冰即使沒有塌陷,實際上也在發生變化,會向下移動。冰川不斷地運動變化使冰層非常不穩定,就很容易發生雪崩。
同他一起來香格裡拉的友人身體已痊愈,興致勃勃地和他解釋雪崩成因,秦湛沒有心思去聽。
無論是天災還是人禍,都已經發生了。
衛航低燒消下去,只是那對杭州來的夫妻情況依舊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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