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學生們哄然大笑起來,導遊老臉也紅彤彤的,接著話茬說下去:“其實雲南四月多雨,滇藏邊際也都是水霧,憑借我多年的經驗,那時候是很難看見日照金山的,但我也不能明說,只是說有緣人才能等到。那對爺孫裡,爺爺很相信這話,小的就不相信了,不過那個小男孩長得好看,白白淨淨的,不喜歡笑,小大人一般。後來上了山,我們在車裡等著,日出就到了,那個小男孩下車剛好瞧見,不過他爺爺就沒有那麽幸運了,因為那時候他正巧叫人給他孫子拿一件外套,就晃了神,一回頭的功夫,雲霧就合攏了,也就看不見雪山了。”導遊唏噓,“所以後來我就愈發相信我們神山有靈,只能叫該看見的人看見。”
秦湛僵在了原地。
有風吹來,拂動紅色的燈籠,木質的門被吹得吱呀吱呀地叫喚,卻喚不醒秦湛的神魂。
原來當年只有他一個人等到了,爺爺沒有。
他到了如今,才明白。
“那後來呢,後來怎麽樣?”學生們聽故事聽得入迷。
“後來啊,其實我很擔心,他們會不給我付工錢,因為畢竟那位老人沒有看見雪山,加上他們人多,我也不敢挑明,等我開車原路送他們下山,小男孩的爺爺把錢給了我,是我該得的十倍。”導遊左右手食指伸長,在空中比劃了一個“十”字,“他說,他這是最後一次帶他的孫子出來旅遊了,以後就不能陪他的乖孫了,所以只要他的孫子瞧見了,就是他也瞧見了。他說話的時候還咳嗽了,我猜,他的身體也不好了。我靠著這筆多來的錢,買了供奉送給梅裡十三峰,又加上我自己的積蓄,買了一輛更好一點的車,慢慢就過上了現在的日子,說來也很怪,從那以後,只要我帶人上山,每每都能看到日照金山,大概是神山真的接受了我的供奉吧。”
故事說完了,天色也已經沉了。
學生們熱熱鬧鬧地散開,隻留下門口的秦湛和坐在椅子上看雲朵的導遊。
“您好,是要住宿嗎?請問有沒有預約?”導遊迎上來問秦湛。
秦湛垂著眼眸,過了一會兒才回答:“我只是路過,偶然聽到了您說故事。”他退後一步,很有禮貌地點頭致意,“我該告辭了。”
從導遊口中,他機緣巧合地得到了一切的答案。
十二歲那年,他無奈出國,其實是爺爺早已下定的決心。
他走之前,導遊送了他一副自製的地圖,描繪著去往香格裡拉的路線,並將沿線美景和注意事項全部標出。
秦湛看了導遊好幾眼,導遊已經老了,臉上有斑點,高原的環境讓他的皮膚乾涸,他從一個中年,變成了一位短小精悍的老者了。
沒有人能逃過歲月的鐮刀,他的爺爺不能,導遊也不能,只有去往梅裡的路線,數十年不曾有一絲一毫地改變。
隔日,秦湛就和友人踏上了這條路。
幾日裡,氣溫不斷攀升,常年路面附有冰霜的214國道都變得乾燥,周遭淺薄的冰層融化,雪水滲入地底,日頭高掛。
有登山專長的朋友說,這不是一個好天氣,但如果運氣夠好,這就是最好的天氣。
秦湛聽得迷迷糊糊,但無論運氣好與不好,他都是一定要上山的,十年前,爺爺因為身體原因,未曾踏足雪山范圍一步,這是他們祖孫二人共同的遺憾。
行至飛來寺,遊人眾多,飛來寺不再僅僅是個寺廟,更像是一座小型的集散小鎮,遊客絡繹不絕,秦湛被堵在路上近一個小時。
這一次,他沒有看到雪山,雲霧像是一層面紗。
大概是他對神山不夠敬畏吧,秦湛想。
進入德欽是在夜裡,他們將車停在了飛來寺,徒步前往雨崩村下。
雨崩村分為上下村,上村可以通往攀登卡瓦博格的中日聯合登山大本營,下村通往雨崩神瀑。這裡的村民維持了幾百年來農耕畜牧的傳統生活方式,木質結構的平房,用膳食搭建庭院的圍欄,悠然行走於土石路上的牛羊和騾馬,無不彰顯著世外桃源一般的祥和安寧。
同秦湛一起來的兩人對這裡充滿了好奇,這是在高樓林立的城市裡罕見的景觀,中國原始的生產生活也讓外國人疑惑。
但秦湛卻沒有過多的心思和他們解釋,他看向對面屹立的卡瓦博格峰,心中恍然有風起雲湧。
雨崩村不適合露營,過低的氣溫甚至將人活生生凍死在夜裡,呼叫都沒來得及喊出口。
因此,他們一行人在村民家中住下了。
待到清晨濃霧四起,秦湛又背著行囊上路。
雪崩來臨之前,他們已經走過了雨崩神瀑。
高山上日朗雲清,為了避免眼睛受到刺激,秦湛聽從登山員朋友的告誡,戴上了防護眼鏡。
融化的雪水一部分匯聚起來,流向懸崖,形成瀑布,一部分滲入雪下。
秦湛不再向前行走。
冰的密度與水不同,同樣的元素,同樣的化學式,但受力能力也截然不同。
登山員朋友聽聞解釋後,也停下來,他想到的是更大的災難。
憑借經驗,他們沿著山脊行走,並在附近挖出了洞穴,躲藏進去,並在每人身上都系了一條紅色的布條。
大片的積雪滾落下來之前,秦湛最後做了大聲警告“雪崩”,再多躲進了洞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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