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家的沙發還是老舊的樣式,杉木挫平,上頭塗上紅漆,因為年代久遠,帶著釉色的質感,矮桌上擺著一副照片。
顧辛夷落座時侯剛好瞧見,不禁看了許久。
照片上是一對年輕夫婦,都是二十歲出頭的年齡,男人圓圓眼睛有著儒雅的氣質,女人剪了學生頭,笑容中難掩羞澀。這是一張黑白照片,但二人的舉止神情為照片添了喜慶的熱鬧。
“這是老伍的結婚照。”陸教授道,他不知道何時關閉了手機,同她一起看著照片。
廚房刀具與砧板的碰撞聲嗒嗒嗒,偶爾有水聲嘩啦啦,伴隨著爆炒的聲響,叫廚房裡的人聽不見外界的聲音。
“我妹妹,是不是挺好看的?”陸教授指著照片裡的女人,臉上掛了笑容。
顧辛夷端詳半晌,認真回答道:“嗯,好看。”是真的好看的,沒有色彩的照片裡,女人穿著旗袍,面貌秀致,齊耳短發發尾向內側彎曲,身姿曼妙。陸教授和她的輪廓依稀相仿,血緣是一種神奇的東西。
“我也覺的她挺好看的,讀書時候,不知道怎麽就看上了老伍這個傻小子。”陸教授呵呵笑,又摸了摸自己銀白的頭髮,“她是真好看啊,只有我們會變老。”
一句話裡,多少酸楚在其中。
照片定格了女人的生命,在最美麗的雙十年華,只有她的青春永不腐朽。
已經過去好幾十年了,伍教授從風華正茂,變成了孤寡老人,陸教授也是一樣。
歲月隻優待逝者,不曾留戀生者。
顧辛夷沉默著聽著陸教授敘述。每一個人身後,都不缺乏自己的故事。只是有的藏得深,有的藏得淺罷了。
“他個臭小子當年還敢給我妹妹寫情書,都寫一些數學公式,傻不愣登的,不知道我妹妹看不懂啊?”陸教授緩緩道,“後來我妹妹找我給她翻譯,這才抓住了這個賊膽包天的小壞蛋。”
顧辛夷想到數學課上,伍教授的必備大講堂——“浪漫的數學”,不禁點點頭:“那後來呢?”
“後來的事情,就多了去了啊。”陸教授目光悠長,像是飄到了遠方,聲音也悠悠的,遙遠地仿若被風吹過來,“總之啊,兩個人相處,彼此之間,信任才是最重要的,好與不好,心裡都知道。”他不再談論過去的故事。
顧辛夷抬頭,陸教授看著她溫和地笑了笑,站起身來,去了廚房端碗筷。
夜色合攏,細雨蒙蒙。幾人圍坐在飯桌上。
伍教授做了四菜一湯,葷素搭配,營養健康,他做的菜偏清淡,但賣相極佳,混合著芳香味,讓人食指大動。
他給每人盛了一碗白米飯,又單獨用了一隻稍小一些的瓷碗,架著筷子,擺在一旁。這碗飯,是不會有人動用的,顧辛夷透過米飯蒸騰交織的霧氣看著伍教授圓圓的臉。
這時候的他更嚴肅一些,沒了課程上的老小孩模樣,莊重肅穆,眼底有淡淡的柔光閃過。
秦湛給她夾了一筷子牛肉,頗有些得意地道:“快嘗嘗,這可是我做的。”
這是飯桌上唯一一個偏辣的菜,顧辛夷喜歡吃辣。
秦湛對她好與不好,顧辛夷都知道。
清明節如期而至,沿襲傳統,這是掃墓的日子。
童如楠是江城本地人,假期一早,就收拾了行李,同父母一起返回鄉下老家。衛紫趁著假期,和自行車協會的朋友來了一次騎行,從學校開始,繞行江城一周,期間會跨過長江大橋,沿河觀光帶,領略江城三鎮風光。
賈佳離家路途甚遠,加上天氣時而陰,時而晴,便就待在宿舍整理稿件。她又返回了新聞部,部長念在她上學期的辛苦以及勤勉,沒有在意她中途退出新聞部的插曲,但賈佳心裡過意不去,嘴上說不出,心裡就愈發焦急,對待工作也就愈發認真了起來。她把留長的頭髮剪短了一些,恢復初見時侯,齊劉海波波頭的模樣。
顧辛夷把她的轉變看在眼裡,不知道是好還是壞。
賈佳再不同炮叔來往了,甚至連話都不說一句,上課時候坐的離炮叔遠遠的,凡班級活動,只要有炮叔在的場合,她都婉言謝絕,推脫說要事纏身。
這樣的疏離,明眼人都能看出問題來,炮叔自然也看出來了。
他堵著賈佳詢問過原因,未得結果後又來問顧辛夷,顧辛夷歎了口氣,敷衍過去。
女孩的自尊心何其敏感,樊陽初不經意之間的話語給了賈佳致命一擊。
像是破碎的鏡子,再也圓不回去。
房間裡鍵盤敲擊聲音不絕,電腦屏幕明明暗暗,在賈佳臉上蒙上一層灰色的光。
顧辛夷拉開椅子,坐在桌前。
去蓉城參加衛航的婚禮耽誤了兩日半的課程,秦湛已經替她補上來了,但作業還沒有做完,她要趁著假期的功夫完成任務。
作業本上慢慢填滿方塊字,她在寫《大學物理》的題目,現在教授的是力學問題。其中一道問題描述的是登山隊登山做功,從山腳到山頂的高度未知。
顧辛夷想起了衛航。
她停下筆來,翻開學校的論壇和官網。
衛航是陸教授的學生,離校不久,網絡保存的信息能持續到很久以後。
她翻到了衛航的一篇采訪稿,在瀏覽過許多網頁之後,上頭還附上了衛航的照片——
同她印象中的一般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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