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深玄的心情,不由更加複雜了起來。
他看看首輔夫人的衣著,想想趙玉光衣服上的補丁,最後將目光落在了趙瑜明手中的鋤頭和有些破舊的短衫上。
家人為貧困所困,首輔大人倒是衣著考究,這無論怎麽想,恐怕都有些不太對勁吧。
趙玉光家中,果然還是有點什麽問題。
謝深玄皺起眉,隻覺此事棘手,也許不好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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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瑜明進雞舍與首輔夫人說了幾句話,首輔夫人急匆匆便出來了。
首輔夫人先與諸野問了好,看起來與諸野也頗為熟絡,隨後才將目光轉到謝深玄身上,眸中笑意更甚,道:“深玄,許久未見了。”
謝深玄先與她一揖,這禮到一半,首輔夫人便已忍不住笑,道:“哎呀,來我家不用這麽客氣。”
謝深玄:“呃……”
首輔夫人:“今晚留下來吃個飯吧?”
謝深玄:“……”
太熱情了,謝深玄有些難以招架。
不過首輔夫人的提議,倒是恰好契合了謝深玄的想法。
看來首輔大人還未下值回家,他在此處等一等,若能見上首輔一面,那自然再好不過。
雞舍已清理乾淨了,趙玉光將懷中的小雞放了進去,再跑前跑後為謝深玄與諸野找椅子,給兩人倒茶,弄得謝深玄頗有些不好意思。
待一切忙完了,他們坐在庭院之內,看著一群鵝自庭院另一邊搖搖擺擺走過來,謝深玄不由一頓,忽而道:“我知道了,那一定是鴨。”
諸野:“……鵝。”
謝深玄:“……”
謝深玄閉嘴了。
他是廢物,這個話題,已經完全超出了謝深玄的知識儲備。
他母親本就是江南富商之女,又頗有經商頭腦,家中吃穿用度,均有他母親一手操持,而他從小隻管讀書,其余之事自有下人照應,他是四體不勤五谷不分,莫說認認雞鴨,除了在飯桌之上,他只怕連棵草都認不出來。
謝深玄沉默不言,而後便在那搖晃的鵝群之後,一眼看見了那個端肅的身影。
首輔大人板著一張臉,慣常緩步慢行,舉止之間恪守禮法,一抬手一邁步,都可以直接放進宮中的禮儀教程裡。
謝深玄忍不住低聲道:“好怪。”
諸野不解回眸看向他。
謝深玄:“家人衣衫破舊,唯有他光鮮亮麗。”
諸野一愣,道:“你誤會——”
他話音未落,蹲在趙玉光肩上的那隻大肥貓忽而便跳下了趙玉光的肩頭,猛地躥了出去,直撲向首輔大人的胸口,首輔大人一貫優雅緩慢的動作被迫出現了破綻,他被那胖貓撞得身形搖晃,險些趔趄,也正因為這超出他平常舉止的行動,令謝深玄一眼就看見了首輔衣袖下露出來一截已洗得極舊的內襯。
“他動作慢。”諸野低聲說,“只是不希望破衣外飄。”
謝深玄:“……”
諸野:“官服朝中發放,很難不好。”
謝深玄:“……”
諸野又道:“趙侍郎上值時,穿得也很不錯。”
謝深玄:“……”
謝深玄深吸了口氣。
對不起,原來是他狹隘了。
這麽看起來,趙玉光穿的才是這個家裡最好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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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輔大人換了常服,同謝深玄和諸野一道在他的書房之中坐下。
他的常服也如趙家其余人一般,上頭打了好幾個補丁,他卻並不介意,只是頗為嚴肅同謝深玄和諸野點了點頭,問:“謝大人來此,為的可是玉光的功課?”
謝深玄:“……”
謝深玄略微有些緊張。
他還在朝時,是出了名天不怕地不怕的硬氣,哪怕當著太師嚴端林的面,他都敢狠狠罵上幾句,只有在過分嚴肅的首輔面前時,他才會微微收斂,也跟著拘謹起來。
“倒不是功課。”謝深玄緊張客套道,“玉光才學出眾……”
首輔大人捋著胡子跟著點頭:“對對對!我們玉光從小飽讀詩書!五歲就會寫詩!”
謝深玄突然被打斷,怔了片刻,已有些忘記了自己接下來該說些什麽:“呃……文章寫得很好。”
首輔大人自豪點頭。
謝深玄:“……字也不錯。”
首輔:“哎呀,是啊!比他哥哥好多啦!”
謝深玄:“……”
謝深玄愣住了。
這不是他熟悉的首輔。
他認識的首輔不可能用這種語氣說話。
他看著眼前自豪挺胸的小老頭,不由陷入了沉思。
諸野似乎早就料到會有如此境況,他歎了口氣,還是代謝深玄解釋,道:“玉光在太學中極為羞怯。”
首輔也擔憂歎了口氣,說:“唉,這是老毛病了。”
諸野:“深玄想知為何如此。”
他又一回直接喚了謝深玄的名字,謝深玄微微一怔,抬首,諸野神色未變,首輔似乎也未曾多想,只是捋著他的小胡子,憂心忡忡道:“老夫也很擔心,唉,這孩子就是不自信。”
諸野:“沒有緣由?”
首輔搖頭歎氣。
“玉光自小身體就弱,我總是很擔憂。”首輔心懷愁慮,“他又與他兄長不同,瑜明並非在我身邊長大,而玉光……我實在沒有教導孩子的經驗,也許是對他有些嚴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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