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煙杪又看過去,簡直瞳孔地震。
一個胖子踩著人凳下車。
三月天,對方身上穿的居然是皮襖,用灰鼠皮和貂皮製作的。這還不算,他的馬用黃金做馬籠頭,白銀做馬頭飾,連馬的耳飾都是玉做的。
他都沒拿玉做過耳飾!
人不如馬!!!
不,何止人不如馬,老皇帝送給他的車都沒那麽豪華。
馬雖然是好馬,但馬具都是普普通通的,沒有任何金銀點綴,車身也只是用上好的木頭防止損壞過快,反正絕對不會搞什麽熟皮裹車轅,珠玉飾車窗。
許煙杪恍恍惚惚:“這些人都這麽有錢的嗎?”
梁瑞端起了車上茶杯,喝了一口,平靜地說:“或許是家中小有資產吧?但也是打聽到陛下不來,才敢如此囂張。以往還當官時,哪敢如此裝飾自家馬車。”
許煙杪:“但錦衣衛……”
梁瑞笑了一下:“錦衣衛是天統三十二年置,他們就算聽說過錦衣衛的名頭,卻也沒有真正見識過。”
許煙杪若有所思地點頭。
梁瑞:“何況,地方人本就彪悍狂野,他們在官場或許謹言慎行,回鄉後,自然而然就會受風俗感染。”
許煙杪立刻作出洗耳恭聽的模樣。
——這些都是學校不會教的知識。
梁瑞一笑:“漢王乃中宮所出,為人驕矜,可他也曾在鄉間吃了個大虧。”
許煙杪耳朵一豎,美滋滋地調整坐姿,準備聽八卦。
梁瑞:“那時他十五六歲,去了封地,召集左右出門狩獵,未曾隱瞞身份,但出了城,進了鄉間,還是直接被鄉人在路上設了絆馬索,哄搶了馬匹和錢財離去。那些人也知道他們搶的是漢王。”
可那又如何呢。
夏律不許大型私鬥,兩個村子間還時不時有械鬥呢。那些鄉官根本不會管。哪怕鬧出人命,也不過是賠錢就行了。
“兩村械鬥、宗族械鬥,律法是禁止了,然而鄉間該鬥還是鬥,這不是吏治清明就能遏止的。”
“有的亡命之徒,連鄉侯都敢謀財害命。”
“殺人埋屍,攔路搶劫……在如此地方,自然而然的,一些致仕官員就會誕生‘我是當地土霸王,我做什麽都沒關系’的心思。再沒有在官場時的靈敏嗅覺。”
許煙杪恍然大悟:【哦!說那麽多……這不就是皇權不下鄉嘛!】
“咕咚——”
剛到這裡,正準備下車的連沆直接從馬車上滾下來。
直接把許煙杪嚇了一跳。連忙掀開簾子,從馬車裡跳出去:“連郎,你沒事吧?!你怎麽哭了?!”
連沆爬起來,抹了抹眼淚:“好疼。”
疼什麽疼,那還不是被你嚇的!
“皇權不下鄉”這五個字是能隨便說出來的嗎!
哦……他也沒說出來……算了!不管了!總之,這五個字絕對是直穿陛下心臟,狠指王朝命脈,這句話一出來,絕對要死好多人的你知不知道啊!
許煙杪壓根沒反應過來。
——這種話以前網絡上說習慣了,根本不覺得它有什麽犀利的。
梁瑞坐在馬車裡,喃喃著“皇權不下鄉”這五個字。
“不愧是見多識廣的白澤,總結得直指核心。”
相比較而言,他剛才舉了那麽一大串例子,說了那麽多描述,都有些累贅了。
為什麽鄉裡民風彪悍?為什麽有惡吏?為什麽百姓被官府欺壓得那麽慘?只需要這五個字就能道盡一切。
梁瑞忍不住念了一遍又一遍“皇權不下鄉”,如獲至寶。
——那,換過來講,只要想辦法讓皇權下鄉,是否能讓百姓不會官逼民反,能讓王朝更長久的延長下去?
*
梁瑞有心要想一想,但馬車已經到人家門口了,再不下車就不禮貌了。便下車進門落座。許煙杪就坐他旁邊。
依例先賞歌舞、戲曲,待到吉時飯菜才端上來。
【咦?好豪華哇——】
大學生發出沒見過世面的聲音。
【豬脊背的肉最嫩,那道肉菜全用的豬脊背肉誒!】
【竇丞相擺了十幾桌宴吧?】
【嘶——這是殺了多少頭豬啊!剩下的肉不會全扔了吧?】
【這道鯽魚湯,隻放肚檔部分的肉?因為肚檔肉最鮮嫩,刺最少?】
【這麽會吃的嗎!】
【還有這個大白菜,隻吃嫩心誒!】
【哇哇!後面還有一道烤乳豬,這豬是專門用茯苓、黨參喂大的!皇后殿下知道她哥這麽奢……誒?哦,原來不是自己養的,是在張前知府家裡買的啊。】
【奇怪了,竇丞相平時也不吃這些啊,難道是因為八十大壽,放縱一回?】
梁瑞眼神一動,揣摸著桌上格外奢華的碗,側頭看了一眼自己和許煙杪的位置,突然開口:“許郎,能不能換個位置?我感覺今日有些鬧肚子,有可能需要出出進進。坐在最裡面有些……”
許郎超級大方:“沒問題!我們現在偷偷換。”
換完後,坐在最裡面,更方便許郎走神了。
【這個胖胖的張知府怎麽還搶別人的地啊。】
許煙杪皺眉,臉上浮現些許厭惡。
【搶的還是百姓的地。真討厭。既然發現了,回頭捅去禦史那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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