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狄的伯顏部祖先在這裡插下了九旒旗,十二個部落在這個高台上選出了歷任狼主——
高台周圍種滿了白樺樹,台面中央還壘有一層層的塗滿油彩、寫有經文的圓石頭:
壘石為山,以祭神靈。
石山最頂上懸有張繪狼頭的白色鑲金邊旗幟,旗幟下方是色彩不一的十二股彩繩、圍成一圈拉直釘在石山周圍。
賽赫敕納一馬當先,身後跟著梅錄和敖力。
顧承宴本來也應該騎馬跟在他身邊的,但昨夜折騰得太晚,那可憐的木桶都沒能撐住、斷開成兩半。
所以今日,顧承宴是正經躺在了氈包裡,由馬車拉著跟在後面,周圍還有一圈負責拱衛的王庭勇士。
庫裡台議事要進行好幾天,老梅錄已經事先派人在附近扎下了營帳,而其他各部翟王也在星夜兼程。
除了本就駐扎在王庭附近的阿利施和巴剌思兩部,那牙勒部翟王算是半被誆騙來的,所以也跟在王師之中。
在庫裡台,狼主所在的氈包必須用純白色的皮革覆蓋,附近還要升起九旒白旗。
其他十二個部落圍繞狼主和王庭的氈包往外一圈圈排開,每個部落的氈帳都只有十三頂、顏色也各異。
等老梅錄交待完一應事項、安頓眾人住下來後,賽赫敕納才親自抱了顧承宴進帳。
顧承宴一路都在睡,這會兒人倒精神,就是腰酸腿軟,不然,他也不像要賽赫敕納這樣抱著。
——他真是不長記性。
顧承宴半捂著臉,回回都被小狼崽拿捏,回回去哄人,最後都給自己搭上。
唉,腿都不像自己的了。
顧承宴笑著靠到軟墊上,搖頭歎了口氣,自己握拳錘腿,而始作俑者卻還好意思湊過來、腆著個臉笑:
“烏烏別惱了,你看看誰來了?”
“……誰?”嗓子都只能發出氣聲。
“遏訖!拜見遏訖!”門簾一掀,進來的人身材矮小、面色偏黑,肚子上的肉走起來還是一步三抖。
他頭上還是戴著那頂翻皮的尖帽,身上的氈袍卻明顯華麗許多——應為禮服一類。
鐵柱風塵仆仆,一看就是匆忙收拾趕來,臉上的胡茬都沒有刮乾淨。
他兩頰激動得通紅,眼眶裡也有淚水打轉:“特木爾巴根拜見遏訖!願您福壽長樂!自在安康!”
顧承宴掙扎著想起身,奈何自己沒力氣,賽赫敕納忙給他扶起來,卻順勢在他耳畔笑著落下一句:
“我給鐵柱升了官,以後就留他在王庭幫你。”
顧承宴怔愣了片刻,眼眶微酸。
從他順口提過的櫻桃冰酪,再到找回大白馬、新的大白羊、沐桶,小狼崽把他的每一件事,都放在心上。
就連眼前的鐵柱亦然,明明昨夜還在吃醋他分給“別人”的時間太多,今日卻又將胖胖的特木爾巴根留下。
顧承宴忍不住,抬手輕輕蹭了下眼角。
實不知要如何掩飾這一瞬的失態,他只能把臉往賽赫敕納的胸膛裡藏了藏,然後小聲嘟噥了一句:
“你、你有沒有覺著,鐵柱胖了……”
第47章
鐵柱離開極北草原時, 賽赫敕納還在聖山上,根本沒見過他從前什麽樣兒,自不知他是圓是扁。
看了眼藏在懷裡的人, 賽赫敕納並沒拆穿顧承宴,只是笑著揉了揉他的後腦,然後順著應聲:“嗯。”
戎狄官製僅有五品,從特貴開始往下還有達官、發官、察官和匐官。
從前特木爾巴根被封的是俟利發官, 屬於王庭文官, 多事評論、議政, 位居於其他武官之下。
先狼主應是見他懂漢地文化又能說中原官話,便專程給他拔擢上了王庭, 封賞成一位俟利發。
如今賽赫敕納又給他往上提了一層, 成為了哥利達,以後在王庭出入也更方便。
哥利一詞,在戎狄語裡有智者、長者之意, 雖說拿來套用在鐵柱身上不是那麽貼切, 但達官裡頭其他都是典兵武將, 更加不適合他。
狼主和遏訖說的悄悄話, 特木爾巴根是一概不聽, 雖然隱約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但他還是恭敬跪著,隻抬手揩了把臉、抹去那些眼淚。
“見面是高興事, 別哭啦。”賽赫敕納笑, 表面上說的是鐵柱,實際也是說與顧承宴聽。
顧承宴輕哼一聲, 手指在被子下擰了小狼崽一把。
本來賽赫敕納要陪著顧承宴的,但老梅錄還有許多事要和他商量著安排, 已經讓敖力來請了四五次。
“……你去吧,”顧承宴的情緒緩過來,他吸吸鼻子,推了小狼一把,“正事要緊。”
“哼,”賽赫敕納依言起身,但還是往顧承宴身後塞了兩個軟枕,“就知道烏烏要這麽說。”
正事、正事,反正在烏烏眼裡什麽事都比挨擠在一塊兒重要,他就不能和漂亮老婆多貼貼、靠靠。
“好好照顧遏訖,”賽赫敕納拍拍特木爾巴根的肩膀,“他信任你,你又是他來草原熟悉的第一人……”
特木爾巴根紅著臉,當即用拳頭重重錘了錘胸口,“是!主上您放心!”
那憨直的模樣,看得賽赫敕納都忍不住要笑——烏烏身邊這些人,還真是各有各的有趣。
他點點頭,滿意地走了。
剩下顧承宴和鐵柱兩個,相視著都有些臉熱,倒不是羞赧,只是數年未見,有種熟悉又陌生的情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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