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無算掀了袍子一並坐下,輕輕笑道:“不想接?”
“怎的,你有頭緒?”
“難道能逃過?”
伏霄瞧瞧他,“你也不勸勸我,我真怕哪天在這朝局裡夾著夾著,一個想不開去跳護城河。”又笑,“我若跳了,你跟不跟我生死相隨?”
“你真跳了,我打河邊立個碑,一輩子給你守著就是了,”師無算悠閑地合著眼,“每年忌日,我也學那汨羅邊的百姓,給你倒些米面進去。你沉在河底,可千萬記得不要順水而去了,不然夜闌人靜時,我怪寂寞的。”
說罷,睜開眼,露出白牙對他笑了一笑。
伏霄被盯得毛骨悚然,“……你呀你呀,就是愛嘴上分個輸贏。”
師無算斜斜地看著他,道:“殿下先開的玩笑,卻不記得了?”
“哈哈……說正事說正事。”
伏霄歎著氣,伸手向天邊遙遙一拱:“聖上英明,安個巡察使的名頭給我,若真能做點事,也不枉被言官們的唾沫淹死了。”
“我也是這麽想,口諭都到家門口了,橫豎你是推不掉的。陛下想要尋仙,那些心腹內臣一時都挪不了位置,只能由幾個閑王來做。正巧其他幾個王爺殿下要麽在戶部吏部這兩個得罪不起的地方,要麽就是身在外地不能立刻動身,細數來,只有昭王殿下好拿捏。”師無算搖搖頭,充滿同情地看著伏霄。
伏霄道:“你這話忒傷人。”
“只是說話直了些,”師無算上下端詳了一番,又道,“陛下打定的主意,當是不能回轉的,隻好就這麽辦。我看昭王殿下一表人才,找個道士應當不難,等晚些時候,陛下必定會召你進宮詳談此事,你小心應對。”
師無算果真沒說錯,到了太陽快落山時,宮裡內侍又來傳了一回話,命伏霄即刻進宮,皇帝有話要面講。
伏霄很少在晚上進宮去,屈指可數的幾次也是與眾兄弟一塊的,自然沒有今日這般難捱。
內侍將他引進皇帝寢殿,殿內綾綃依次掛起來,最深處坐著皇帝。
花白須發,明黃袍服,一個垂垂老矣的父親。
“父皇。”伏霄熟練地跪拜。
世上能讓龍君這般行大禮的,只有鏡中這個老皇帝了,想來這是幻境裡,應當不會折他的福壽?
老皇帝說聲免禮,命太監搬來座位,兩人隔著兩丈來遠,視線短暫地交匯。
“夏郡的刑案,朕想來想去,交給你去巡查最合適,但畢竟是千裡之外,朕想問問你的意思。”
伏霄了然。
夏郡遠在千裡之外,一片寬闊的大平原,是長江所經之地,自古富庶繁華,水陸兩道都十分便捷,去那裡必然是沒什麽險阻的,老皇帝想問的絕不會是這個。
便撿著夏郡官場的情況做重點,先奉承一通這太平世,而後才說了自己的見解,最後提兩嘴這兩年辦得好與壞的幾樁刑案,又誇了一通人傑地靈,問話便算完了。
老皇帝微微抬眼,倒有些刮目相看:“你在刑部這些日子,長進很多。”
伏霄一副謙遜態度:“蒙父皇看重才得刑部的差,兒子不敢不用心。”
下午時他已經找人要來了夏郡送上京的一些刑案卷宗,研讀了些時候,此刻說的都是下午抱佛腳時的成果,老皇帝若再要他說些門道,肯定是說不出的了。
至於這個先見之明,自然是將白天那道口諭參過幾遍後,才靈光一現得來的。
通知他去夏郡,為什麽要先派一個內侍到昭王府裡來傳口諭,弄得這樣有商有量的,只能說明老皇帝對伏霄的能力不太信任,並非表面上看起來“不可將尋仙事對外人道”的那般。
是以今晚進宮的重點,不是交代尋仙要如何如何,而是探一探他對夏郡的了解。傳口諭這行為,是提前敲打一番,看看伏霄有沒有眼力見,夠不夠格替他辦事。
事實證明伏霄沒有猜錯,今夜進宮,是他們兩方的互相試探。若伏霄沒有猜中皇帝的意思,一門心思鑽研求道之事,大表忠心,那這差事就這樣了了,若皇帝單純交代尋找韋敦之事,伏霄想盡辦法也要推掉夏郡之行。
但今夜,他們父子竟然心有靈犀,不謀而合起來。
那麽這樣一來,皇帝讓他到夏郡去的目的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老皇帝屏退內侍,靜默了良久,確認四周再無旁人之後,方拋出一句話:“朕聽聞夏郡宣邑鄉中有反賊,你去跑一趟,看看是不是有這麽回事。”
第22章 龍虎亂.22
昭王殿下此番領受皇命前往夏郡的消息不脛而走。
身為親王,昭王爺非但不阻止皇帝癡迷仙術,反倒樂滋滋地以黃老術逢迎攀緣,實在有損體面,為臣的忠鯁之道蕩然無存。
果不其然,言官們此次又將筆杆子一致對準了他,朝會上、折子裡陰陽怪氣了好幾日,伏霄淡淡然,一笑置之。
龍君活了數千年,毀譽早如煙雲,豈會同這些小小輩的碎嘴一般計較。
散了朝會回到府中,正看到師無算捧了他父親的舊衣冠回來,之前因為路途遙遠,所以只能將師存就近安葬,此次要南下去夏郡,師無算打定主意在故鄉立座衣冠塚,也算是令父親圓滿。
自師存意外亡故後,師無算在京中就更加沒什麽存在感,再煊赫的榮寵都是一時的,隨著寵妃娘娘對寶鏡索然無味,也就沒什麽人把眼睛放在他身上了,師無算因此落個清淨,時日漸久,也從喪父的茫然中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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