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霄沉默少頃,道:“此次前來,我想見見檀光。”
丹靈子仍沒有放他進去的意思,露了幾分客氣的笑:“谷中事務繁忙,虎君一時難以分神。龍君若無要事,不妨先回吧。”
伏霄接連吃他的閉門羹,無奈坦白:“本君有急事尋他相助。”
丹靈子又笑,輕撚胡須,眼神不知飄往何處:“龍君統領北水龍族,既是神君都辦不到的事,即便傾我觀玉谷之力,恐怕也是愛莫能助。不如……另覓他處?”
三言兩語,把伏霄進谷的話頭堵了個滿當。
伏霄腦袋開始疼,心想便是進不了觀玉谷,也萬萬不可在這黃鼠狼面前落了下風,便掛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這些話,究竟是你對本君所說,還是虎君命你代為轉達?”
一時寂靜,只有周身遊蕩的靈氣,發出一些細小的鈴音一般細碎的聲音。
丹靈子撚須的速度快了那麽些許,“神君既有急事,不如轉告小仙,小仙代為通稟……”
只怕是想盡早打發人走。
伏霄聞言,挑起眉:“那為何不讓本君入谷,當面對他言明?”
“這個麽……”丹靈子再無言搪塞,閉目撫須,下頜一把美須被捋得飄落了幾縷。
不知過了幾時,那滿是翠色的山谷之中忽然鈴聲作響,天極處飄來一聲幽幽的歎息,投石入水一般,令伏霄心口乍起微瀾,恍惚之間,難知今夕是何年。
他循聲去望,但那歎息從空曠處散開,無論如何也看不到來人的方向。
“丹靈子,休要胡攪蠻纏。”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也不知怎麽,這話落在伏霄耳朵裡,竟令他無端一陣心虛。
丹靈子急急轉身,向著觀玉谷中央的方向,垂下雙目。
伏霄等候了片刻,仍不見故人身影,心知他是不願現身,一時不複剛來時那般無所顧忌,倒有些束手束腳起來。
那聲音又隨著縹緲鈴音落下:“既是龍君來訪,還是請他入內吧。”
隔絕在面前的結界如水波浮光,驟然豁開一道縫隙,邊界暈染著柔和的光芒,伏霄怔忪一瞬,抬腳踏入觀玉谷中。
眼前的景色在霎時間變換,軟風輕輕拂過面頰,荒涼空曠的山谷仿佛驟然蘇醒了一般,四面都是空靈的氣息。
腳下的石板路濕潤,蒼翠欲滴的青竹隨著小徑向前蔓延,重重的屋宇綿延至青灰的竹影之外。不遠處,雪白如練的瀑布傾瀉而下,幾隻尚未化形的乳虎正在水潭下玩得不亦樂乎,卷著長尾,耳朵抖動,發出稚嫩的吼叫。
伏霄靜靜地凝視了一會兒眼前的景色,才慢慢地踩著潮濕的小徑,向谷中走去。
丹靈子卻是沒有繼續跟上去,站在原地,目光悠遠。
“哎呀,當真是……”他閑閑撫須,下半句話尚未出口,衣袍下擺便遭到了幾隻乳虎的無情撕咬。
然而這些小虎乳牙未成,並不具有什麽威力,丹靈子將衣袍從這些毛團口中解救出來,便聽其中一個混世魔王問道:“老黃老黃,方才進去那個人,為什麽堅持進谷?神君又為什麽放他進來?”
丹靈子轉著眼睛,不願明講:“我一個老黃仙兒,不是蛔蟲精,哪裡知道他們二位神君心中所想?”
乳虎咧開嘴,抖抖耳朵:“哼哼,我看八成沒好事。”
丹靈子見他頗為篤定,奇道:“這怎麽講?”
小虎嗷嗚一聲,長長的尾巴晃來晃去,斑斕的絨毛迎風舒展開,“我觀那老龍身上還有風雪未散,必定是走著進谷的,若著急辦事,早該飛來,幹什麽翻山越嶺地走過來,想必是早知道會被拒之門外,於是故作可憐,檀光神君卻吃了這一套,心軟放他進來了。”
末了,又以牙輕扯丹靈子的袍角,口齒不清道:“老黃,你快些去同神君說說,叫他提防。”
丹靈子蹲下身,伸手松松他後頸皮,摸了個心滿意足後,方才悄悄附耳過去道:“這你就不知道了,龍君不使騰雲術,是因為百年前與虎君約法三章,凡過神秀峰,騰雲遁地之術皆不可用。那時候,你們還沒出生呢。”
伏霄沿著石板路走了一陣,沿途收獲大小猛虎們打量的眼光若乾,到底是覺得不太妥當,索性捏個決,化作一縷清風,飄至觀玉谷中央,虎族的神殿之外。
谷中不分四季,常年溫暖,虎君檀光還有一門種花的好手藝,因此百花都開得明豔。這殿中芍藥尤盛,虎族侍女將芍藥聚成花圃,引得彩蝶飛舞,整座神殿熠熠華彩,不似其他神族的殿宇那般死氣沉沉。若不是這滿山撒歡的大貓,也與人間無異了。
殿口有守衛把守,伏霄輕車熟路地從森然兵甲當中穿行而過,神殿的守衛自然不識龍君道法高深,渾然未覺。
龍君不由得再一次感慨時光變遷。
數百年前,龍君還是一介未化形的幼龍時,便酷愛使這清風術。當年他在涵虛洞學藝,學了三兩招變化就洋洋得意,到觀玉谷做客時,在檀光面前顯擺自己,化作清風遁入神殿。誰料學藝不精,一身水腥氣來不及收,被守衛發現,險些變成一鍋鮮湯。
最後是檀光找著了他,那時的龍君自然不如現在這般威武,身量比泥鰍好不了多少,躲在鍋裡天旋地轉地誰也不認,抱著尾巴骨縮成團,嗷嗷哭。
所幸知道此事的人不多,當年的守衛也都不敵運數紛紛作古,如今這些都是生面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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