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無算一本正經道:“正好昨夜將殿下送的筍乾泡了水,今日可拌了佐茶。”
“甚好甚好。我今日匆忙出門,卻沒有帶見面禮,”伏霄隨著他往街角去,“令尊好什麽點心,我此時買些去。”
師無算與他說話,臉上帶著十分認真的神情:“家父蒙聖上恩典去了畫院摩畫,此時不在。平素他口味清淡,殿下送的那一袋子筍乾,已是足夠了,該晚生還禮才是。”
“這般麽,其實,你也不要太同我生疏,若缺什麽,隻管對我說就是。”話雖如此,關於此事,這一路上伏霄就沒有再提。
伏霄覺得,師無算實在客氣過了頭。他分明是想站在自己這一邊,可臨到跨出那一步了,卻總是不情不願地想分出個彼此,這般若即若離,伏霄委實弄不清他所求究竟為何。
第14章 龍虎亂.14
知道師存去了畫院,伏霄渾身莫名地少幾分拘束,這般與師無算談天說地,便到了他院前。
師無算進屋沏茶,伏霄便好整以暇,坐在院中的綠藤架下,細細端詳。
前次來是夜間,光線昏蒙,今日天光正好,他再打量,心裡仍只有一種感歎——這院子主人若非心思沉穩耐得住清寂,是決不能將此間收拾得如此妥帖的。
頭頂這架子上纏的應是葡萄藤,往前幾步的菜畦裡盤著地瓜葉和白菜苗,剩下的空地擺著一人高的花架,一盆一盆的花苗整齊擺放在上面,有些已經抽芽,有些已然凋萎。
整間院子東西多,卻不雜亂,周圍翠色環繞,疏朗的綠蔭中,掛著數幅墨跡乾透的長聯,光斑灑落滿地,所謂大隱隱於市,不外如此。
龍君這一輩子是勞碌命,什麽閑雲野鶴,只能看看。
他展開扇面唰唰地扇著風,正想些有的沒的,師無算已端了茶水走出來,如那晚一般坐在他一側,微笑著做個請的動作。
伏霄飲了口茶水,感慨道:“眼看夏天就要過完,再往後去,這樣的清閑日子就越來越少了。”
這是大實話,二來也是想點點眼前這人。
師無算果然道:“殿下這般人物愈忙,天下萬民才能休養生息。”
好像什麽都說了,又好像什麽都沒說。
短短一句話,把伏霄有意所指的都擋了回去,伏霄接連在他這裡吃癟,真有點拿不清師無算是什麽主意了。莫非真是自己想多了,其實師無算當真沒有存別的心思?
風吹來院中,日光照在伏霄臉上,他眯起眼,好半天才悠悠提到此次的來意:“七月的秋獮,你同令尊一道去?”
師無算點點頭。
伏霄嘴角噙著一絲笑:“看來我們可以做個伴。”
師無算神色看不出什麽變化,端著茶杯,凝目看遠處的花架,“殿下身邊,難道不是所從者甚眾?”
原來是這個意思。伏霄暗暗長歎,但自覺與他這般周旋,並不覺得有多累,反倒有幾分樂在其中,實在是有趣。
便也充滿暗示道:“你與我也算相識一場,難道不知道,我這昭王府上最是淒清?再說,你在我這,自然是座上賓。”
師無算笑了笑:“晚生是草芥小民,不敢逾矩。”頓了頓,又道:“圍獵時眾家要競舉出魁首,晚生膂力不足,跟隨殿下,隻恐是個拖累。”
伏霄道:“張弓搭箭,只需動用雙臂雙眼即可,還能難過你寒窗苦讀?況且,我本不是奔著那圍獵魁首去的,獵到我自己可心的獵物便是最好。”
說罷,玄而又玄閉上眼,手中折扇啪的展開,在胸前緩緩地扇。
半晌,才聽師無算輕笑道:“是了,多而不精,並非好事。何況狩獵不可竭澤而漁,令野獸有休養生息的時機,才是聖人道。”話音停了須臾,又道:“不知殿下射藝如何?”
伏霄半睜開眼,嘴角翹起,“不至於辱沒先人。”
這話不是誑語。
他雖不得天子喜愛,但是吃穿用度上與諸皇子相差並不多,該學的六藝一樣也沒落下。非是伏霄自滿,他在這紛紜幻境中錘煉了十幾年,於射藝一道,不曾落了誰的下風。六石大弓輕松拉開,七八往上尚可應付,至於準頭,十有九中。
伏霄搖著扇子,尾音不經意間染上些得意:“你若想,我尋個時機陪你練練。”
“殿下,”師無算滿臉嚴肅,“尾巴都要翹起來了。”
伏霄心中大驚,還道莫非紛紜鏡讓他不自覺顯出了本相,急忙回頭一瞥,卻空蕩蕩的,並未見到自己那尾布滿黑鱗的真身龍尾。
師無算垂下眼,嘴角繃直,“……失禮。”
……原來是玩笑話,真是虛驚一場。
伏霄輕咳一聲,亦覺得方才自己太過浮躁,而後道:“總之,你若想在秋獮上試試新鮮,這幾日便可以開弓練習了。京郊有塊騎射靶場,那主人我認得,你若有心,我尋個時日陪你一道去練練。”
師無算彎了彎雙目,總算是說出了今日第一句不那麽模棱兩可的話:“那晚生就借殿下的光了。”
話既說定,伏霄便約他五日之後一同前往射靶場。
接下來幾日,上朝雷打不動,從皇城到王府,伏霄可謂兢兢業業渾然忘我,日子過得平順無比,倒也沒生出什麽大的變故來。
只是偶爾站在朝臣中間時,會聽見上方龍椅處,傳來的輕微咳嗽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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