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茶的小二今日忙得不可開交，已經落座的聽客大多是大戶人家，其余百姓則圍著外圈坐了下來。

　　雕花的三尺紅台之上靜悄悄的，顯然還未開場。

　　在一間廂房內，一人正對著銅鏡描眉。

　　眼角被暈染上桃紅的油彩，鬢角如刀，絲縷秀發緊貼腦後。這是個清秀的少年，正沾了些胭脂勾勒著好看的唇形。

　　“少爺，時辰快到了。”丫鬟在門外輕輕叩擊了兩下說道。

　　少年的手微微一抖，筆尖不小心向外撇去，那胭脂便落在了嘴角邊，幸好他反應快，隻落得一處細小的紅點，他並未在意，擱下了手中的筆，又凝視著鏡中那張令人雌雄難辨的臉，好生端詳了一陣，這才低低應了一聲：“知道，這就去。”

　　此時，戲台之上，鑼鼓敲響，樂器相鳴，出將帷簾輕撩起，卻遲遲不見人出來。台下的喧嘩驟然停歇，那些達官顯貴們將身子微微坐正，凝神望著台上那掀起的門簾處。

　　霎時，一道倩影閃出，踏著細碎的雲步登台，他隻手掩面，大紅宮衣上繡著刺銀蓮花，水袖輕揚，細長的黑發從銀冠後披下，隨著轉身在空中旋開一個扇形。

　　額前及頭上琳琅的珠飾也隨之擺動，而他那被大袖遮住的臉卻遲遲不肯露出。

　　“月宮外，二十年輾轉，二十年輾轉……”一個過門結束，清亮的聲音響起，而那大袖也終於放下了。

　　台下皆驚歎。

　　那是張怎樣驚人的顏，他不像俗家戲子那般生得細挑鳳眼，一對杏眼，秋波暗湧，明亮如星辰，眼角的桃紅不顯妖豔，盡是風流婉轉。

　　“不知儂思與誰，月下花前相對舞……”抬眸頷首間惹得台下一陣叫好，他的聲音空靈卻又有著沉澱的感情。

　　“好一首月娘傳！真似月娘活了！”一位白發老人不住稱讚道。

　　“他就是那位唐家的少爺？看起來好年輕啊。”

　　“可不是麽，唐老爺本就相貌英俊，唐夫人更是生得傾國傾城，兒子又怎麽會寒磣？”

　　“那唐老爺可真是好福氣！只可惜夫人走得早……”

　　漸漸地，台下七嘴八舌的議論聲在四處響起，人們耐不住性子你一言我一語，原本安靜的氛圍逐漸變得嘈雜。

　　台上那位少爺，眉微蹙，斜眼掃過台下眾人，輕歎了一聲，既而一個拂袖又開始吟唱：“歎那月娘思，思過三更天，歎那月娘猜，猜過關門時……”

　　而就在眾賓客喧鬧之時，台下黑暗一隅，一張簡陋的木桌和木凳擺在那兒，桌上放著一壺茶，余熱尚存。

　　“啪嗒。”昏暗裡，一個身著黑色長袍的青年端起茶碗輕抿了一口，目光一直注視著那位唐家少爺，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盡收眼底，他扣上了茶碗，拾起地上的大木箱，徑直朝門口離開。

　　青年剛走到園門時，旁邊一個管事的戲園弟子錯愕問道：“客，客官怎的這時離去？那月娘傳少爺可還未唱完啊......”

　　黑衣青年笑著搖了搖頭：“鄙人恰逢要事在身，唐少爺的月娘傳唱得著實是好，是鄙人沒有福分聽完，不過，今日有幸看唐少爺登台，也算大飽眼福了。”說罷，他抬腕拱了拱手便快步離去。

　　作者有話說:

　　每周五、六更新，歡迎茶館客人。

　　第2章 夜尋故人

　　已是亥時，戲園才閉門沒多久。

　　園裡早已無人，靜得很，只能聽見野貓叫喚。月上樹梢，在那處僻靜小巷裡的琴店亮起了燈。

　　門框上倚著一個疲憊的身影，隨後一點點滑落跌坐在門檻上。空氣中充斥著血腥味兒，那人身上穿著的紅服比剛剛在台上紅得更加詭異妖豔。

　　那正是唐少爺。他微闔著眼將頭輕擱在木門上，此時額前只剩齊眉穗，釵花簪飾已被卸下，但精致的妝容尚未擦去。

　　“咳……”他輕咳了一聲，眼裡盡是困倦，臉上的胭脂油彩隨著汗水的滴落一點點被暈開。

　　“叩叩。”突然，屋門被敲響，三串銅錢輕微地發出響聲。少年猛地身子一顫站起。警覺的雙眸變得凌厲。他迅速扯下束發巾，摘下齊眉穗和二柳發片，剛想轉身進屋，卻聽得腳步聲越來越近。

　　“有人嗎，冒昧打擾了。”來人開口說道，是之前拎著木箱的黑袍青年，此時已立在院中。

　　他抬眼望去，一眼就看見了門檻上散落著的束發帶，幾步上前，正準備彎腰拾起，突覺瞥見一道寒光。於是那剛要伸出的手便頓住了。

　　“我沒有惡意，只是瞧見路上草叢中有些許血跡，想是有人受傷了，才跟過來看看。”青年直起身，望向幽黑的房間，因為在那黑暗的牆角，一把匕首正流出駭人的冷光。

　　青年沒有動，而是將手中木箱擱在腳邊，等待著藏匿在房中的人出來。

　　僵持了半個鍾頭，他依舊立在原地，而屋裡人手中的匕首也仍舉著，不敢松懈。

　　又過了良久，終於，那柄匕首漸漸隱去了它的鋒刃。清冷的身影借著清冷的月色出現。

　　唐少爺的眉凝成了結，凌亂的黑發黏在布滿汗水的臉頰上，他茶色的眸子中好像有淚花，身上的戲服已被扯掉，只剩一件裹衣，白色的裹衣上有一處細小的紅點，在慢慢擴大。

　　“你受傷了？”青年看著眼前人，正欲上前詢問。

　　“沒有，請回吧，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唐少爺嗅了嗅鼻子，冷眼看去，然後便收回了目光，準備從地上拾起束發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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