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芏真這麽說的？”

　　壯漢點了點頭，隨後頷首分立兩側，確實沒有阻攔的意思。唐皊安轉過身，眼神晦暗不明地看了看白蕪蒔，壯漢似乎明白了他的心思，又道：“白公子是月府貴客，也請便吧。”

　　二人猶豫了片刻後，還是相視一眼，隨後邁著不確定的步子朝前走去，白蕪蒔小聲道：“婆婆又在打什麽算盤？”

　　“不知道她跟長孫氏說了什麽，他們向來都不怎麽待見我的。不過無妨，婆婆暫時不會對我們下手。”

　　離得近了，寒氣更盛，白蕪蒔不由將雙手揣進袖中，不停跺腳取暖。唐皊安面色如常，先他一步彎腰穿過，在冰門另一頭衝他招了招手，白蕪蒔隻好手腳並用也鑽了進去。

　　冰窟內比外界又冷了幾分，白蕪蒔連滾帶爬地從洞中滑跌出來，手掌被凹凸不平的冰面劃得生疼。

　　“嘶……”他揉著全是冰碴的屁股站了起來，卻見唐皊安正背對著他一動不動呆在原地。

　　“怎麽了阿皊？”白蕪蒔走過去拍了拍唐皊安的肩，他的余光驀然瞥向前方，隨即轉頭望去。

　　冰壁內的世界別有洞天，眼前被白霧籠罩，腳下開滿了密密麻麻的白花，一直延伸向冰窟深處，頭頂正上方的石壁被破開一個不規則的天井，有一束亮光從天井外直射而下，投灑在潔白的花叢中央。

　　白蕪蒔瞳孔一顫，不知怎的脫口而出：“望鄉….花海。”

　　唐皊安倏地回眸，長發繞過側頸，在冷霧裡劃出一條銀白的弧線。他眼中同樣震驚，就這麽啞然望著白蕪蒔，四目相對，無形的羈絆緩緩浮出水面。

　　白蕪蒔大腦忽地一片空白，他看見眼前的白花正在瘋狂蔓延，頃刻間淹沒了唐皊安的身影，黑暗中，一輪彎月從花叢裡緩緩升起，懸於半空，白花忽而向上竄高，緊接著憑空變幻成了一個個白袍人。

　　“阿皊！”白蕪蒔不安地開始尋找唐皊安，那些白袍人猶如鬼魅一般飄蕩在他眼前，他一揮手，他們便散作煙塵，隨後又在他身後聚攏出人形。

　　唐皊安徹底消失在了無盡花海中，白蕪蒔也在人群裡迷失了方向，他撥開層層寒霧朝花海深處跑去，腳下軟綿綿的好似踩在雲端。他越跑越快，白袍人一個接著一個從眼前劃過，逐漸變成了虛影，他看不清他們的臉，也不知道唐皊安是否就藏在其中，他大聲呼喚著唐皊安的名字，但聲音仿佛被花海吞沒，任由他拚盡全力，周圍依舊荒涼又寂靜。

　　不知跑了多久，腳下猛地踩空，白蕪蒔一頭栽倒在花叢裡，大片白花騰起，又像雪一樣落了他滿身。白蕪蒔再抬起頭，身下赫然出現了一層薄冰，他怔怔望著冰面上倒映出的自己的，仍舊是一襲黑袍，可這會兒自己額前不知被誰系上了一塊白布，布上繡著粗糙的蘭花紋，耳邊還掛著一塊水滴狀的銀環。

　　白蕪蒔伸手摸了摸，竟真的摸到了冰涼的銀飾，他緊接著掀開了遮在面前的布，透過冰面望去，他的臉正中中央自眉心到下巴下方被斷斷續續畫上了一根紅色粗線，左眼下的臉頰處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紅色的月牙。

　　白蕪蒔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臉上圖紋，指尖不住顫抖著，這副樣子熟悉又陌生，總覺得在哪見過。

　　“花傘下，盼雨唻……”

　　“花傘下，抬花童……”

　　“花傘裡，掛花衣……”

　　“花傘外，有短笛……”

　　遠方忽然傳來一陣歌聲，似乎是有許多人在一起吟唱。白蕪蒔循聲望去，只見一群白衣人正迎著月光橫穿花海。隊伍中間架著一台步輦，上面端坐一人，白綢加身，頭上釵滿了銀花簪，他烏發高束，頭頂發冠是一顆小月牙，一根木簪繞過青絲斜插在腦後，松松垮垮，搖搖欲墜。

　　白蕪蒔呆若木雞，徹底說不出話來，歌謠聲裡似乎混進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可他努力去辨別後又聽不太真切。白衣人始終在離著不遠的地方緩慢行進，端坐在步輦上的人周身被月光籠罩，身子筆挺，宛若一座玉像，美得雌雄莫辨。

　　“那是月神送葬隊。”一個溫和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白蕪蒔嚇得渾身一顫，迅速回頭望去，身後卻空無一人。

　　那個聲音緊接著再次響起：“坐著的那位便是我。”

　　白蕪蒔看向潔白的送葬隊問道：“你是誰？”

　　那聲音就像隔著一層水，白蕪蒔聽不真切，也分辨不出他的性別，耳畔隨即傳來一陣悅耳的笑聲。

　　“我是月神。”

　　白蕪蒔呼吸一滯，遙遙望著步輦上的華服貴人，他周身白霧繚繞，披星戴月，好像微微側過了頭，被發絲遮住的眼眸似笑非笑朝白蕪蒔看來。

　　洛蟄月。

　　心底出現這個名字的瞬間，月神的臉忽然間變得清晰無比。

　　她膚若凝脂，並無過多粉黛修飾，眼角描了一抹飛霞，唇珠點上一瓣玫紅，像含著顆紅珊瑚，眉眼真的和月神像一模一樣。

　　“洛，洛……”白蕪蒔看得有些出神，艱難從喉嚨裡擠出幾個音節。這是他頭一回遇神，恍如夢境，一點也不真實。月神逶迤的衣擺從步輦兩側垂下，隨著隊伍行進飄在半空，她鸞姿鳳態端坐雲端，空靈的眼神複又在白蕪蒔身上停留了良久，才慢慢轉回了頭。

　　送葬隊伍的最前方逐漸與白花融為一體，正一點一點化作月光消散，白蕪蒔毫不猶豫地朝前跑去，可無論他跑得再快也無法靠近白衣人，似乎有一堵無形的牆隔在眼前，白蕪蒔只能眼睜睜看著月神的輪廓越來越淡，到最後完全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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