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蕪蒔的後背已被冷汗打濕,他雙瞳震顫間望向剩余的那三盆蘭花,心裡沒來由的開始兵荒馬亂。
唐鴻漸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毫無征兆也毫無破綻,明明前一刻還在仔細呵護,後一瞬便摧花無情。
若方才掉下去的不是花而是人,好像也不足為奇。
此刻唐鴻漸懨懨靠回椅背,收起狡黠微笑,儼然一副風燭殘年的模樣。他眯眼瞧著月亮,不知是不是錯覺,白蕪蒔總覺得藏在他厚重眼皮下的那雙灰瞳正朝自己斜睨過來。
“他那一身癡情相,到底是誰教他的?也就半年多沒看牢他,怎麽回來後就魂不守舍了。”
一名黑衣人躬著身子道:“黃櫨門主提起過,先前少主為了救那小子,險些被活活釘死在生死窟內。”
“呵。”唐鴻漸冷笑一聲,“他這出戲,還真把自己給唱進去了。”
筠樺看向白蕪蒔石化的背影,又環顧了四下隱隱開始扭曲的空間,她不再猶豫,紅袖揮動間,眼前畫面山崩地裂,瞬間化為一團白霧。
不等白蕪蒔反應過來,身後人一掌拍在他後背上將他推出了白霧。頃刻間大霧消散,白蕪蒔一個踉蹌跌落在柔軟的床榻上。
他怔怔望著從空中緩緩飄落的紅衣筠樺,漆黑的房間被鏡中的白光照亮,無數如琉璃般的花瓣從鏡中飛出,隨著紅袍落地也緩慢下墜,觸碰到地面的一刹那迸發出絢爛的花火,隨後消失殆盡。
像是一場短暫的夢魘,白蕪蒔的思緒依舊停留在高聳入雲的閣樓頂端,他仍在擔心著那三盆蘭花的安危,就仿佛能看見唐皊安被倒吊在欄杆外,匕首握在唐鴻漸手裡,隨時都可以割開拴著他的繩索。
猛然間,這一幕畫面好像真的出現在了眼前,白蕪蒔朦朧的視野中捕捉到了唐皊安由於被倒掛而迅速充血紅腫的眼球,剔透的茶眸下一秒便要支離破碎,他聽見唐鴻漸獰笑著,看見唐鴻漸手中開刃的匕首正緩緩靠近繩索。
“你要自由嗎?我可以還給你。”
繩子被隔開的刹那,鼻底驟然炸開一股濃鬱的蘭花香氣,像是花瓣被捏在手心揉碎成泥,汁***,甜膩地讓人心慌。白蕪蒔伸手便要去抓,他張嘴大聲呼喊著唐皊安的名字,自己卻什麽聲音都聽不見。
然後唐皊安潔白的衣袂從他指縫間溜走,正如那盆被擊落的蘭花,花瓣在急速墜落的過程中分崩離析,在空中散成白雪,消融於長夜盡頭。
“啪!”隨著一記耳光重重扇在臉頰上,白蕪蒔耳邊傳來一陣轟鳴聲,緊接著聲音越來越大,直到化為一聲咆哮。
大霧散盡,他看清了,也聽清了。
筠樺從鏡中出來後便取來燭台點了燈,哪知剛一回頭就看見白蕪蒔近乎是爬著衝向自己,邊咳邊喘邊嘶吼著唐皊安的名字。剛踉蹌幾步,嘴裡突地嘔出一口鮮血,他自己渾然不知,兀自伸手朝火光抓去,險些撞翻燭台,釀成大火。
一陣恍惚後,顫抖不止的瞳孔總算停了下來,對焦在女人石頭般冰冷的臉上。白蕪蒔心口後知後覺地抽痛起來,他錯愕得抹了把嘴角的血,盯著在掌心暈染開的血漬,又是半晌失神。
“筠樺,我......”
“要我帶你去救他嗎?”
“求你了,帶我去救他......”
兩人近乎同時脫口而出。白蕪蒔一愣,隨之而來的是又一陣心絞痛。他痛苦地揪緊前心衣物,筠樺居高臨下看著他,毫無生氣的雙眼像判官在審視著將死之人。
震驚之余,更多的是難以置信。白蕪蒔扶著桌角顫巍巍站起,他的臉憔悴了許多,原本硬朗的面龐變得更加瘦削,雙頰凹陷,下巴上也冒出了一層胡茬。
“真的嗎?你真的帶我去?”
“嗯。”筠樺雲淡風輕地應道。
白蕪蒔張了張口想問些什麽,卻沒有問出口,轉而小聲道了謝,忽而又苦笑起來,沾了血的手掌掩著半張臉。他跌跌撞撞往後退去,身子一沉跌坐在床邊,緩緩滑落的手在臉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筠樺沉默著走到門口,撩開帳簾朝外張望了片刻,複又走到白蕪蒔近前小聲道:“大師他們應該已經休息了,現在動身嗎?”
“走。”
幾乎是話音剛落,白蕪蒔便站了起來,由於動作太快,眼前一黑險些沒站穩。他靠在床邊緩了片刻後,原本失神的雙眼突然有了一絲亮光。
白蕪蒔走到桌前吹滅了燭台,屋內驟然恢復一片黑暗。
夜色中,黑色的瞳孔倒映著月亮的輪廓。筠樺靜悄悄跟在黑衣少年身後,目光跟隨著他的一舉一動。微風吹動他垂在後頸的發絲,手邊衣袖與夜色融為一體。
直到兩人走出甚遠後,筠樺突然道:“你讓我想起了先生。”
“嗯?”白蕪蒔腳步一頓,回首看了眼她,又轉身繼續前行。
筠樺又默然跟在他身後走了一段距離,冰晶一樣的眼眸朝上看去,正對上了月光,那雙眼好像忽然有了生氣,泛起了月華。
“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白蕪蒔停下腳步,有些詫異地看向筠樺問道:“怎麽了?突然念起這句詩?”
筠樺臉上神情依舊平淡,但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太一樣了。
“沒什麽,只是你的背影,很像當年先生離開的時候。”
“先生?長孫芨先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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