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顧桑莢自己采的。”
“你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麽嗎?”白蕪蒔手掌握得越來越緊,掐得唐皊安整條小臂都在發麻。“你答應過我再也不騙我的,跟我說實話。”
白蕪蒔已經極力克制著呼吸,卻還是越來越重,就連顧溓都察覺出了異樣側頭看著劍拔弩張的二人。
“跟我說實話唐皊安!”
少年的臉一半隱在黑暗裡,一半被月光照亮,那雙見過無數白骨屍骸的眼睛,此刻像頭驚慌失措的鹿,一眨不眨盯著白蕪蒔,而後者兩眼通紅,隻一個眼神,便什麽都懂了。
白蕪蒔回想起方才聞到的腥膻味,眼前一陣眩暈,握著唐皊安的手猛地踉蹌幾步,腳下一軟,瞬間被唐皊安攬住肩頭。
“我還是頭一回嘗到這麽苦的藥,桑莢睡了嗎?若是已經歇息,我明日再去問問他。”
唐皊安輕輕順著白蕪蒔的前心,沉默良久,終於垂著眼簾道:“不用去問了。”
顧溓疑惑地望向他。
“他已經走了。”
“走了?他又跑哪裡去了?”
“不是這個意思。”唐皊安聲音漸小,他聽見白蕪蒔有氣無力地趴在他側頸說:“我不是讓你看好他嗎?”
“抱歉。”
顧溓依舊不明所以地看著二人,直到看見白蕪蒔的臉迎著月光慢慢抬起,雙唇早已失了血色,望向他的雙眼絕望又痛苦,他的心中沒來由得一慌。
“師...表兄。”白蕪蒔這一聲輕喚,顧溓聞之色變。他直起身子緊盯著唐皊安,乾枯的手縮在袖中不住打顫。
“桑莢去哪了?”
“說話!”
“桑莢去哪了!”
顧溓從未吼出過這麽大的聲音,這一聲直震得他五髒六腑都在疼,一股腥甜從喉嚨口翻湧而出,兩行血痕順著齒縫淌出,順著嘴角緩緩流下。
唐皊安依舊面無表情,臉上無悲無喜看不出情緒,白蕪蒔忍不住收緊了搭在他側腰的手,少年終於後知後覺般皺起了眉。
“他沒了。”
輕飄飄一句話在原地炸開一道驚雷,顧溓身形一僵,挺直腰背呆住了。
“采....藥時出了什麽....意外?”
唐皊安搖了搖頭,道:“沒有,就是沒了。”
顧溓猛地深吸一口氣,雙手用力撐住搖椅便要站起身,但重心不穩又栽了回去,他不死心地在搖椅上掙扎,卻如木舟渡海,風吹浪斜。
“不可能...不可能的!他從小身體就被我調理得百毒不侵,除非遇險,否則不可能死的!屍身......屍身在哪?我要去見他!”
眼見那搖椅被顧溓折騰得就快側翻,唐皊安一把摁住了面目猙獰的人。“你冷靜些!”
“他絕對沒有死!他不會死的.....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們鎢民闕的人把他擄走了!你們這些禽獸!敗類!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事情不是你想的這樣......”混亂間顧溓一口咬在了唐皊安的手上,鮮血頓時浸濕了白袖,後者卻連眉都沒皺一下。
唐皊安任由顧溓罵著些粗鄙之語,待他唇乾舌燥時,方才在汙言穢語中喊出一句話:“他自己心甘情願做你的藥引!屍身早已化水被你喝下,再也找不到了!”
空氣驟然凝固。
顧溓的身體仿佛過電般抖如篩糠,刺骨的麻涼感頃刻間吞噬四肢百骸。與此同時,夜空中忽而飄過一片雲朵,正好遮住了三人頭頂的月亮。
唐皊安被顧溓揪著衣領,就這麽四目相對,兩雙眼睛都是一片死氣。突然,那對原本灰蒙蒙的病眼裡毫無征兆劃過一點亮光,顧溓趕忙推開唐皊安,手上力道大得出奇,後者猝不及防趔趄栽倒,神色閃爍一瞬。
他隻覺一股熱流從腳心生發,被不可抗力攜卷著猛衝而來,鬱結在體內多年的積雪被驟然衝散,化作涓涓細流淌入心田。
久臥病榻三十余載,顧溓終於意識到,自己原來還活著。
短暫錯愕過後,他瞳孔驟縮,胃裡頓時翻江倒海。顧溓踉蹌翻下搖椅,雙手撐地哇地吐出一大灘烏黑的血。那碗藥明明是久旱逢甘霖,可他卻隻記住了它有多苦有多澀。
“他真的....他真的.....”顧溓左手掐住自己的脖頸,右手伸進口中拚命摳挖,又是乾嘔出聲,隻吐出了些酸水,他的手指不死心地一下又一下擠進喉管深處,卻再也吐不出任何東西了。
白蕪蒔從唐皊安身邊擦肩而過,一把將顧溓的手扯了出來,唾液在唇與指縫間拉起一條細絲,隱約泛紅。
他眼神空落落,渙散著望向白蕪蒔,又忽然攥緊了白蕪蒔的雙臂,呲牙咧嘴活像隻剛剛蘇醒的惡鬼:“我的桑莢啊!我的桑莢沒了嗎?我的桑莢沒了啊!”
“看來古法不假,土方子確實有效。”唐皊安不知何時已經爬起,踱步來到白蕪蒔身後站定,居高臨下看著他們,眼神毫無感情。
顧溓被那淡漠的雙眼狠狠刺痛,推開白蕪蒔便撲了過去,不料腳下被搖椅一絆,重重摔在了唐皊安腳邊。
唐皊安沒有躲,隻漠然俯視著面目猙獰的顧溓,後者顯然還沒習慣突然恢復活力的身軀,他匍匐在地,背部一起一伏沉重喘著粗氣,雙目狠戾瞪著唐皊安,仿佛下一秒便要撲上前將人撕碎。
顧溓咬著牙近乎嘶吼著道:“是你....是你殺了我的桑莢!你憑什麽!!”他利索起身一掌抓去,不常修剪的指甲長而鋒利,唐皊安並未躲閃,側頸瞬間被抓開四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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