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桑莢急道:“書上說服用這種藥的人血液裡會吸收吉量草的精華,所以一旦超過十年後,人體自身就已經變成一味藥了!”
白蕪蒔抬手打了下小孩的腦袋斥責道:“那好歹也是個活生生的人。你師父不給你看,就是不想讓你為了他濫殺無辜。”隨後又小聲嘀咕道,“這草藥先前聽你師祖提過一嘴,他都沒見過。小孩就是小孩,啥亂七八糟的玩意兒都信。”
“小時候師父救了我的命,如今我長大了,卻不能救他嗎?”顧桑莢五官都皺在了一起,眼裡的焦急轉瞬變為了落寞無助。
白蕪蒔突然好奇道:“誒,之前在來莽原的路上,你說你也是你師父撿回來的啊?”
“是啊,師父說我還在繈褓裡的時候,就被父母丟掉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白蕪蒔的心上倏爾被什麽東西扎了一下。
然後他淡然說道:“師叔和你一樣。”
顧桑莢瞪著兩隻烏黑發亮的眼睛盯著他,白蕪蒔仿佛看見了幾年前的自己。
“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心裡想的都是懸壺濟世,總覺得這世上沒有我醫不好的人。”
“那現在呢?”
“現在...”
白蕪蒔的心緒化作輕盈的彩蝶,飛過無盡的草原,越過綿延的春山,穿過熱鬧的街坊弄堂,落在尋常人家的窗沿上。
“我雲遊四海數年,也曾妙手回春行醫無數,卻唯獨,還是,醫不好他一人。”
顧桑莢聽著懵懂,不解道:“誰?是我師父嗎?”
白蕪蒔僵硬地轉頭看向顧桑莢,他恍然大悟,原來不知不覺間,自己已經淪落到除了唐皊安,其他事情都沒辦法思考的地步了。他不知該如何作答,隻衝著顧桑莢尷尬一笑。
“嗐呀,你到我這個年紀你就明白了。”
“...我也不是小孩子了。”顧桑莢倔強地扣著手指甲,“師父以為我年幼,當我還是小孩,每次有人來問診,他總要跟在我身後看著。我就想醫好他一人,不管要付出多少代價。倘若真能找到服用過吉量草的人,哪,哪怕用我的命換他的命,我也要換!”
“顧桑莢啊,”白蕪蒔無奈看著面前執拗的小孩,“不要把自己的遺憾強加到別人身上,你師父的病是他該歷的劫,不是他的錯也不是你的錯,更不是別人的錯。你用他的命換你師父的命,又用自己的命去贖,你可曾想過你師父的感受?”
“我!....我...”顧桑莢方才的一腔熱血瞬間煙消雲散。
白蕪蒔又道:“人世間有諸多苦難都不盡人意,你可以怨天怨地,但不能遷怒他人,更不能以犧牲他人為代價來滿足自己的私欲。”
這些道理,辰砂似乎從來都沒教過他。他跪坐在月神廟的大雄寶殿上一年又一年,卻不皈依月神,他隻皈依自己的輪回道,那是一個需要滅神救蒼生的昭昭之宇。
仔細想來,師父也未必是錯的。
“桑莢,你喜歡九泉鄉嗎?”
“喜歡,也..不喜歡。”
“嗯?為什麽?”
“喜歡的前提是,能把師父的病治好,否則留在九泉鄉也沒有意義了。”
第96章 不同信仰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的時候白蕪蒔就醒了。剛一睜眼便感覺左腳又木又麻,起身一看,顧桑莢正四仰八叉地睡得正香,頭就枕在他小腿上。
昨夜兩人聊著聊著就打開了話匣子,一聊便聊了個通宵,那小孩累了躺下便睡,可白蕪蒔卻輾轉難眠,隻淺睡了一兩個時辰,一閉上眼,噩夢便接踵而至。
他看著口水橫流的小孩歎了口氣,小心翼翼挪開腳,連外衫都沒披就走了出去。
東邊的遠山凹陷處已經隱隱能看見太陽的光暈,晨霧彌漫在廣袤的草原上,像一片玉海。白蕪蒔站在圍欄邊眺望遠方,反覆確認看不見那座黑城後,才悻悻作罷。
他木訥地坐在帳外,拔了根草葉子叼在嘴裡,隻呆了片刻,便被晨間涼風吹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可他卻懶得再去穿衣。
“小白?”一道沙啞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等到再抬頭時,一身墨綠長衫的顧溓已經走到了他身邊。
“師兄,起這麽早啊。”
顧溓點了點頭,四下張望了片刻後問道:“看到桑莢了嗎?他一整夜都沒回來。”
“在我帳裡呢,昨晚非纏著我問藥方,怕打擾你休息,就讓他睡我那了。”
“這孩子,咳咳咳咳咳...”顧溓沒說兩句便捂著嘴咳嗽起來,咳罷嗓子又啞了許多。“唉,早就叫他別管了,非那麽執拗。自從知道我得病了後,他每天都會早起為我煎藥。”
白蕪蒔仰頭看著他,顧溓已經被被病魔折磨得瘦脫了相,如枯槁般單薄的一片身子仿佛隨時都會被清風吹倒。
“師兄,”白蕪蒔欲言又止,顧溓正望著平蕪盡處出神,病怏怏的眼珠子和霧氣一樣渾濁。
回過神,他道:“其實,我更希望聽你喊我表兄。”
白蕪蒔沒有回答。他從未有過親人,也不知道何為親情。對著這張明明是同一支血脈卻無比陌生的面孔,除了“師兄”,他想不出更自在的稱謂。
空氣凝固了幾秒,白蕪蒔試探著開口道:“師兄,其實你早就知道這病該怎麽治了吧?”
顧溓依舊看著遠方不言不語。須臾,耀眼的朝陽從東方山巒間傾瀉而下,而那張毫無生氣的臉上被鍍了暖色,看起來終於像個活人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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