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話。”辰砂命令道，而後又長歎了一聲：“唉，從前你萬花叢中過，可是片葉不沾身的，那個逍遙自在的你，如今哪去了？”

　　白蕪蒔不答，垂首甕聲甕氣道：“你騙我。”

　　辰砂一愣。

　　“師父你騙我。”

　　“我騙你什麽了？”

　　白蕪蒔苦笑一聲搖了搖頭，他心知不能問出個所以然，也沒必要自討沒趣。

　　辰砂默了片刻，緩緩歎道：“早知你如今這般癡迷那廝，我當年就該把你一直帶在身邊。”

　　白蕪蒔猛然抬頭：“那你為何把我丟下？”

　　年長者似是早就料到了他會這麽問，盤著佛珠的手頓了頓，隨後啞然失笑。

　　“我帶著你，他們早晚都會找到你。”

　　“他們？”

　　辰砂一點點舒展開眉眼，儼然又端起了慈眉善目的樣子，他道：“當年帶你倉皇逃出安城，是因我放火燒了苗寨，這件事，依芏並不知情。但那天似乎有人目睹了全過程，我依稀記得是一個帶著月牙面具的小孩，我怕事情敗露，將他推下了山崖。後來依芏和鎢民闕聯手發了瘋似的到處找你，因為他們需要借你的魂體去滋養唐皊安，那時你還小，扔在人堆裡也不起眼，可我不一樣，年輕時與各方勢力都打過交道，所以為了保你，只能把你丟下。”

　　“苗寨是你燒的？”白蕪蒔冷不防問道，“你還把小月牙退下了山崖？”

　　辰砂有些驚訝：“怎麽，你認識那孩子？”

　　白蕪蒔冷眼看著他，後槽牙被磨得咯吱作響：“原來那把山火是因你而起，依蘭的族人也都因你而亡，你知道因為你那幾天死了多少人嗎？月神廟下，神像腳底，橫屍遍野啊！原來你皈依佛門還要假惺惺坐在白玉月神像前為月祭作禱告都是假的！倒不如是在勸自己懺悔！可你哪還有心思懺悔？那分明是文過飾非！那些話，你方才那些話，怎麽能如此雲淡風輕地說出口！...”

　　辰砂雙眉緊鎖，朝筠樺使了個顏色，後者會意，撚起兩指一揮，鮮紅的袖擺飛出，一圈又一圈纏住了白蕪蒔的嘴。

　　“嗚嗚嗚....你！....嗚嗚唔.....”

　　“什麽文過飾非？我為何要懺悔？”辰砂若無其事搓著佛珠，任憑白蕪蒔用充血的雙眼怒視著他，他依舊屹然不動。“活著不就是圖他個信仰，人若沒了信仰，就如行屍走肉般，倒不如爛在這片泥沼之下。”

　　白蕪蒔隔著重重紅紗不斷咆哮，可惜一個字也聽不清，在辰砂眼裡，只是一頭髮狂的小野狼。

　　他淡淡說道：“輪回道，便是我的信仰。”

　　筠樺晃神間，突覺手腕一陣刺痛，手掌先是一麻，緊接著整根手臂都軟了下來，紅紗沒了控制，也軟軟地滑了下去。

　　白蕪蒔一記銀針刺中筠樺的腕關節穴位掙脫了束縛，他猛地直起身，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怒視辰砂斥問道：“你活著圖信仰，菟族就沒有信仰？安城百姓就沒有信仰？你入你的輪回道是沒錯，可你為什麽要殃及這麽多無辜的人？你憑什麽？憑什麽要用別人的信仰鋪路？”

　　辰砂不以為然：“他們的信仰？月神？月神早就死了，哪還來的信仰？菟族想要月落人間，不也得搭上你們守鄉人的命麽？又有什麽高低貴賤之分？”

　　他不緊不慢地站起身，用藏在細長睫毛下的幽深瞳眸凝視著白蕪蒔，無形的壓迫感油然而生。後者瞠目結舌，慘白的雙唇忍不住上下打顫。

　　“唐皊安的命是命，你白蕪蒔的命就不是命麽？”

　　“可他...是我的信仰啊...”

　　“小白，你想多了。”辰砂正色道，“你對他一見傾心，不過是銀牌作祟罷了。天底下比他好看，品行比他好的人比比皆是。”

　　“怎麽可能....”白蕪蒔近乎崩潰。

　　辰砂比肩站在他身側，柔和低沉的聲音像廟宇中焚的香，淡淡的徘徊在空氣中。

　　“等一切都結束後，你會忘記他的。”

　　明明現在月照千野，萬裡無雲，巨大的雷聲卻自天邊滾滾而來。白蕪蒔眼前一黑，什麽也看不見了，只聽見耳邊電閃雷鳴，有好多人在哭，也有好多人在笑。一片嘈雜聲裡，有一個極輕極細的歌聲，不仔細聽很難捕捉到。白蕪蒔屏氣凝神想聽清那人在唱什麽，卻總是在若即若離的邊緣時被呼嘯的風雨聲撲滅。

　　“你要記住我的聲音，記住我的樣子，記住我的味道，記住和我在一起的日日夜夜，你要記得你的阿皊...”

　　“下輩子你要是找不到我，那你生生世世都別想再見到我了。”

　　白蕪蒔被耳邊的響雷炸得失了神，眼前的黑色褪散，隨之而來的是一望無際的蒼白。他仿佛迷了路，又像是在找尋何人，兩隻手在空氣中胡亂抓了一把，卻什麽也沒抓住。他突然想到了什麽，猛地揪住了胸口，隔著層布料將銀牌死死攥住。

　　阿皊，我的阿皊呢？是不是真的丟了銀牌，我們兩人就再無糾纏了？

　　想到這，心上像被雷電擊中，白蕪蒔猛然痛醒，眼前景象又變回了漆黑的房間。辰砂不知何時走的，此時只剩下筠樺還悄無聲息地站在一旁。

　　白蕪蒔彷徨無措，看見筠樺的刹那間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幾步上前鉗住了筠樺冰冷的雙臂，張著嘴結結巴巴說了半天，竟哆嗦地沒有一句完整話。

　　“你，唐皊安...我...我要見阿皊...你幫我...你幫幫我...銅鏡，不是有銅鏡嗎？能去嗎...我要去見他...我要去找他筠樺...幫幫我...我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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