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樺見白蕪蒔向自己看來，目光本能地閃開了。這一切盡收於白蕪蒔眼底，他踉蹌著從地上站起，三兩步走到了筠樺身前一把奪過了銅鏡。

　　肅殺天際，蕭瑟遠山倒映在鏡面中，剩余的只有自己難以置信的眉眼。

　　白蕪蒔再也忍不住咆哮道：“阿皊呢！為什麽沒有把他帶出來？”

　　“是他自己這麽選的。”青薏子輕聲說道。

　　“他答應過我不會再離開的！不可能！”白蕪蒔將銅鏡狠狠砸在了桌上，作勢便要掐住青薏子的衣領。

　　“小白。”辰砂沉聲喝道，“別胡鬧，唐皊安是何居心你還看不出來麽？若不是他剛剛阻攔，你們三人都可平安逃出，這都是他咎由自取！”

　　“你他娘的放屁！”白蕪蒔紅著眼吼道，辰砂腳下一頓，怔怔地愣在了原地。

　　師徒十幾載間，白蕪蒔從來沒有用這般語氣同他說過話，辰砂自小就教他何為禮數，何為尊師重道，卻不想這規矩還是在二十多年後被打破了。

　　“你憑什麽說他咎由自取？憑什麽猜忌他是何居心？如果他真的是你所說的那種人，我們都不可能活著出來！”白蕪蒔硬生生抬起頭將眼角的淚水逼了回去，“師父，有些時候您是不是太自以為是了？”

　　“什麽？”辰砂雙眉緊鎖道。

　　“每個人墮落的起因都是一段塵封的回憶，如果你爹娘都費盡心機想殺你，如果你的童年被另一個人替代，如果你也被叉進滾燙的鐵鍋裡熬成肉蠱，如果在一個深夜你家毀人亡甚至是連最親的人都要接二連三地在自己眼前消失，你還會是現在這般模樣麽？你還會心甘情願皈依佛門麽？”

　　“我……”

　　“你做不到的。”白蕪蒔冷冷地看著瞠目結舌的辰砂。

　　他忽然有些想笑，他從前一直不懂唐皊安為什麽五次三番地尋死，卻又猶豫著活了下來。

　　然而當他一口氣將少年所經歷的往事全都說出來時，他好像明白了。

　　辰砂捏了捏酸腫的眉心道：“小白，這事兒不急，筠樺總會有辦法的，你先去休息吧……”

　　“師父，您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為師不想和你爭些什麽。”辰砂捏緊了手中的佛珠不停盤著，“但你要明白，我所做的一切，全是為了你。”

　　“我不想做你的擋箭牌，”白蕪蒔望著辰砂的背影說道，“師父做事當然有師父的道理，別什麽都是為了我。”

　　辰砂一隻腳已踏進屋中，他頓了頓，緩緩合上了屋門。

　　白蕪蒔正對著緊閉的木門注視了許久，腦中忽而衝出一股強光，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深處斷裂，他身子一軟直直栽倒在地。

　　青薏子一驚，趕忙上前攙起了少年：“你怎麽了？”

　　“沒事….找唐皊安…..快找阿皊……”白蕪蒔看著眼前密密麻麻重疊在一起的人影虛弱地說道。在失去知覺前，他還不忘問了青薏子一句：“他，他有對你說什麽嗎……”

　　“他說......”

　　女子的聲音漸漸變輕，如一片絨羽輕輕從耳邊掃過。

　　“他說讓我活下去。”

　　如果一切都沒有發生變數，他還是那個可以一直泡在蜜罐子裡的小少爺。若是有的選，誰不希望活下去，可唐皊安偏要一次又一次讓白蕪蒔提心吊膽。

　　這是他藏了二十年的無理取鬧，是他從未有過的存在感。

　　…….

　　“嘿！看我的！”一塊石子朝著水面飛去，輕輕松松地打出了一溜煙兒的漣漪。河岸邊的杏花樹下站著兩個孩子。

　　個子稍高一點的男孩又彎下腰撿起了石子：“你要試試嗎？”

　　戴著面具的小男孩怯生生地點了點頭，他伸出雪白的手接過了石子用力朝著霧氣氤氳的水面擲去。石子跌入水中濺起了零星的水花，隨後無聲地沉入了水底。

　　小孩泄了氣似的跺了跺腳，一屁股坐在了杏花樹根上。

　　“我….好像做什麽都做不好。”

　　“嗐呀，”高個兒男孩走到他身邊，彎著腰摸了摸那孩子的頭笑道：“這些都不算什麽真本事，再說了，你的石頭不也在水上打出漣漪了嘛？”

　　“不一樣的。”小孩將頭埋進了雙膝間。

　　高個兒男孩圍著他轉了兩三圈，隨後倚著他坐在了樹下：“我還是很好奇，你為什麽不願意把面具摘下來？”

　　“我很醜。”小孩隻簡單地說了三個字。

　　“可我看你身上白白淨淨的，臉再難看能難看到哪兒去？”高個兒男孩伸手敲了敲小孩臉上木質的面具，卻沒想到後者竟渾身猛地一顫：“別碰我！”

　　“額….”高個兒男孩愣愣地望著他，小孩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甕聲甕氣地低頭說道：“對，對不起…..”

　　“沒事沒事，是我太莽撞了。”高個兒男孩撓了撓頭。

　　兩人坐在杏花樹下望著河對岸鬱鬱蔥蔥的山林，初夏的暖風拂過臉頰，說不上的舒適。明明是最愛鬧騰的年紀，兩個小孩卻一動不動地就這麽盯著小河流水潺潺默了半晌，最終還是帶著面具的小孩兒先開了口。

　　“哥哥，你說，我要是跳進河裡，會不會被淹死？”

　　“胡說什麽呢？你這麽瘦，沉都沉不下去。”男孩輕輕在木面具上彈了彈，這一回，小孩兒沒有反抗，他隻淡淡地說道：“那要是我在腰上栓塊大石頭，是不是就能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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