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想輪回嗎？”

　　“你不想嗎？”青薏子反問道。白蕪蒔垂頭暗暗搓著手：“唐皊安在哪我就在哪，他要是想留在這兒，我就陪著他。”

　　“你為什麽這麽放不下他？”

　　“我也不知道。”白蕪蒔喃喃道，“這，沒有為什麽吧。”

　　青薏子神情複雜地看著他，幾欲開口卻又憋了回去。白蕪蒔轉頭順著飛瀑向下看去。白色的水流如萬馬奔騰一般倒灌進潭中，拍在石壁之上濺起數丈高的水花。深潭之下便是已經被淹沒的生死窟，少年最後一句話是讓他把臉貼在石壁上，也不知到底想和他說些什麽，因為聲音還未傳過來，就被大水吞沒了。

　　“若是在九泉鄉中死去，可就真的魂飛魄散了。”青薏子淡淡說道。白蕪蒔驀地睜大了雙眼，卻聽眼前人又說道：“永遠不能輪回，死而不能複生。”

　　白蕪蒔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直至震耳欲聾，血液瞬間凍結在一起，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所以…..他這次要是死了，就真的死了嗎？”

　　“你我皆是。”青薏子點頭道，“尤其是像少爺那樣的人，為死而活，你又怎能護得住他？”

　　“我可以一直看著他。”白蕪蒔怔然說著。

　　“生死窟裡，你看住他了嗎？”

　　“…….”他頓時啞口無言。

　　一陣風從飛瀑旁刮過，攜來一陣水霧打濕了二人的發絲。冰涼的水珠順著白蕪蒔的鬢角滑落，卻像刀刃割開皮肉般刺疼。

　　“你師父想把你從這兒帶出去。”許久的沉寂後，青薏子的聲音徐徐傳來，“我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你若真想保他，就帶他一起走吧。”

　　白蕪蒔道：“我該怎麽做？”

　　“鎢民闕唐家、暗間謝家還有西北的長孫家都是九泉黨，和依芏是一夥的，他們不除，我等終難翻身。好在你師父已經結識了一批同道中人，如今謝家已被筠樺除掉，我們離曙光又進了一步。”

　　白蕪蒔猛然回想起先前筠樺和他說過的話，心下恍然大悟。青薏子複曰：“不過之前紫棠門被唐鴻漸下令剿殺，南邊的消息就此斷了，還不知道接下來誰會接手紫棠門。”

　　“這麽說來，楚鵲也是師父的人？”

　　“是啊，可惜紫棠門內有人走漏了風聲。”

　　回想起當時莫圖在重山鎮中屠殺紫棠門的情景，白蕪蒔不禁倒吸了口涼氣。如今細思，也不知究竟誰才是真正的叛徒。

　　“怪不得唐闋主會讓莫…..鴉青去清理乾淨。”

　　“鎢民闕中高手雲集，”青薏子伸手摘下頭頂樹梢上一片枯葉，隨後轉了轉便碾碎丟進了水中。“其實這件事原本應該是荼白來做的，清理門戶向來都是他的活兒。”

　　“那為什麽這次換成鴉青了？”

　　“找不到人唄，這家夥總是神出鬼沒的。”青薏子聳了聳肩，忽而沉下了臉：“荼白是六門之首，要是他有心把其余五門都乾掉，不出五天就能把我們殺個片甲不留。”

　　白蕪蒔聽罷臉色不由也凝重起來，而後便聽見青薏子低笑著說道：“闋主如果想要我的命，易如反掌。”

　　“你不怕嗎？”白蕪蒔問道，“不怕魂飛魄散嗎？”

　　“怕啊。”青薏子不假思索道，“但必須得這麽做。不然永遠都回不去。”

　　“你的執念，已經消了？”

　　青薏子微微一愣，既而站起身走到了白蕪蒔身邊，她目眇著密林，深吸了口氣歎道：“意難平，意難平，執念怎麽可能這麽容易就消卻？只是覺得已經沒有那個必要罷了。”

　　“那你為何會來到此地？”

　　青薏子轉頭看向正目不轉睛盯著自己的少年笑了笑：“清茶留香，簷下一撇，道了離別，駕車北去又一年。不知梨花帶淚濕青衫，零零落落一攬歸江南。”她說著垂下了眼簾，絳唇揚起了溫柔的弧度，“我要送一個小姑娘回家。”

　　不知不覺間，有幾縷晨光從頭頂層層疊疊的葉片間灑下，微弱的暖黃色照進水中，依稀可見林間彌漫著的山霧。白蕪蒔收回了目光，他掏出銀牌舉在眼前晃了晃，水霧很快在銀牌上凝結出一滴水珠，水珠中倒映著一張蒼白憔悴的臉。白蕪蒔忍不住摸了摸下巴，胡茬已經有些扎手了，頭髮也長長了不少，累贅地垂在腦後，讓那整張臉看上去異常陌生。

　　我放不下的，又是什麽？

　　“倘若月落人間，你們之中必定會死一個，幹嘛坐以待斃呢？”青薏子歎道，“不如帶著少爺一起離開。”

　　白蕪蒔沉思片刻後說：“下一步，你打算怎麽做？紫棠門被滅，唐鴻漸不可能毫無察覺吧？”

　　青薏子苦笑了笑：“是啊，只是風還沒刮到鶴歡塚罷了，綠沈門現在也是如臨深淵，稍有不慎……”

　　“薏——子！”正在這時，遠處長亭外忽然傳來一聲清亮的呼喚，青薏子一愣，猛地回頭看去。一個米白色的身影正朝這兒跑來，繞了幾個彎眨眼便到眼前。來人是一個看上去年齡不大的姑娘，扎著道垂髻，兩股青絲從腦後垂下，發梢隨意在散在腰間，額前系著一條紋著團鶴的抹額，臉上薄施粉黛，裙幅逶迤身後，如霧般飄起，落下拖地三尺有余。而引起白蕪蒔注意的，是她一雙靈動的蒼藍色明眸。

　　“好啊你，都不來陪我吃早茶！跑這來作甚……”姑娘話音剛落，目光便看向了一旁的白蕪蒔，不禁一怔，藍眸裡閃過一絲驚慌，她悄悄地縮到了青薏子身後小聲問道：“是，是唐鴻漸派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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