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祁言歎了口氣，將手背在身後緩緩說道：“謝兄，這麽些年，承蒙你照顧了。暗間能有今天這麽遼闊的疆域，八成都要歸功於你謝家。”

　　“城主言重了。”謝瑾梁抱拳說道，正準備再說下去時，江祁言卻打斷了他的話：“別再喊我城主了，我本就不是。”

　　謝瑾梁一怔：“你說什麽？”

　　“我不是暗間城主。”江祁言又重複了一遍，“我也不是江家人，我姓顧，我叫顧珃。”

　　若是當年牧城還在的話，現在就是顧氏的天下了。

　　許多年前，老城主時常將這句話掛在嘴邊。那場惡戰暗間幾乎殺光了牧城顧氏，幸存的也不過只是一個來歷不明的長公主，顧家可以說是絕了後。

　　謝瑾梁怎麽也沒想到，多年之後能再次聽見顧這個姓。

　　更荒唐的是，暗間的城主，說自己姓顧。

　　“你別開玩笑了。”謝瑾梁皺眉說道。江祁言卻不以為然：“我沒開玩笑。謝兄，你還是太心慈手軟。你給牧城大帥留後就已經是一條不歸路了，可還曾想過那皇城之內沒有殺乾淨？”

　　謝瑾梁駭然一驚，昔日畫面如走馬觀花般在腦中閃過，那個萬民同哭的雪夜再次回到眼前。

　　“你還記得多年前，北國那個山花爛漫的春天嗎？”江祁言悠悠地說道，“那是北國少有的一個暖春，冰雪消融，青原復出。江老城主帶著侍從出城踏青，”他頓了頓，又道：“他在城外撿到了我。”

　　暗間的上一任城主，也就是江祁言名義上的父親，曾經膝下有一兒，可惜夭折了。城主夫人因此鬱鬱而終，老城主也得了眼疾導致雙目失明。那個春天，是北國最姹紫嫣紅的一個春天，謝旻便提議帶老城主出城踏青，可他哪還看得見這五彩的世界？只能用身體感知著這少有的暖陽。痛失愛子一直是老城主的心結，以至於當他在城外遇見無依無靠的顧珃時，竟以為是自己的孩子回來了。

　　“老城主第一次遇見我的時候，是因為當時衣衫襤褸的我擋住了皇府車隊前行的路。令尊謝老將軍本想把我處死，是老城主網開一面讓他把我領來。那個時候，我才六歲。”

　　謝瑾梁已然渾身冰涼僵在原地，腦中不斷轟鳴作響，江祁言的話如炮火炸平了他的神志，此刻眼前一片混沌，蒼白的胡須不住地打著顫。

　　江祁言又道：“如果論輩分的話，筠樺算是我姑姑吧，我雙親慘死於你們劍下，幸好姑姑發現並救下了我，我這才幸免於難。不過說到底，還是老城主太仁慈，不然我可能也會死在你父親手裡。”他說著走了過來，伸手輕輕拍了怕謝瑾梁的肩，後者全身悚然一震。“你終究還是太優柔寡斷，這一點，倒不像謝旻。如果當初是謝旻帶隊屠殺帥府，謝修安恐怕也難逃一死吧。”

　　“所以這麽多年，這麽多年…….你一直處心積慮…..”謝瑾梁顫聲說道。江祁言隨即點了點頭：“是啊，其實有幾個恍惚間我也差點兒把自己當成暗間人了，不過這血海深仇注定是要報。作為對老城主這麽多年養育之恩的回報，我可以留謝修寧一條命。”他附在謝瑾梁耳邊低沉著聲音說著，“這是我最後的仁慈。”

　　寒光一閃，江祁言忽地瞪大了雙眼，手中長劍一番刺了過來。“小心！”白蕪蒔大喝一聲袖中銀針飛出正刺在了江祁言手腕上，後者提劍的手一哆嗦，長劍應聲掉地。白蕪蒔趁機拽著謝瑾梁就往屋外跑去：“快走！”

　　剛一出門，面前便倒著飛過來一具屍體，狠狠地砸在了右側的店鋪上。長街之上已是血流成河，地上的屍體有紅有白，火光從城門邊一直蔓延到了裡面，銀甲大軍不斷地湧入，眼看著牧城殘黨就要寡不敵眾。

　　白蕪蒔拉著謝瑾梁殺開一條血路朝著城門外衝去：“伯父！現在怎麽辦？”

　　謝瑾梁宛若遊魂般被白蕪蒔拖著，他木訥地抬眼看著四周，那紅白相間的人影晃得他眼花繚亂，頭頂有黑鴉盤旋，喊殺聲不絕於耳，點著了的弓箭密密麻麻地射進城中，像一股火浪翻湧了進來。雖然牧城殘黨的數量正在減少，但謝瑾梁心裡知道，一旦銀甲軍進城了，就全完了。

　　暗間將士士氣高漲，發了瘋似的不斷衝向城中，小九在城外沒有找到江祁言的身影，卻打聽到了是他率領銀甲軍殺進城內的，也是驚愕不已。

　　城牆之上，謝修寧和幾名死侍正與十幾名紅衣人搏鬥著，謝家死侍各個劍法高超，很快紅衣人便被殺了個乾淨。正在這時，她忽而抬眼看見了不遠處的一抹身影，當即驚呼出聲：“唐，唐公子！”

　　唐皊安已經混在人群裡殺了半天，他一直在找月母，可那人卻遲遲未出現，只有成群結隊的黑鴉在頭頂吵個不停。猛地聽見身後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唐皊安一愣，回頭看去，只見謝修寧已跑到了他面前：“不是讓你們不要進城的嗎？白公子呢？”

　　“沒看見他，為什麽不能進城？”唐皊安問道。

　　“現在局勢已經全亂了，銀甲軍進城，收不住了！”謝修寧面色凝重地說道。唐皊安眉頭微微一皺：“牧城殘黨已經被殺了一大半了，銀甲軍這麽多，難道不能一舉剿滅嗎？”

　　“你不明白，銀甲軍這是在自投羅網！”謝修寧失聲叫道，她話音剛落，一道白光忽然從二人後方射出，直刺地人睜不開眼。

　　耳邊聲音突地一點點變小，到最後居然什麽也聽不到了。唐皊安用手擋著光緩緩睜開眼睛看去，就在牧城的上空，正悄然懸著一面巨大無比的銅鏡，銅鏡中央有一抹紅影正緩緩飄蕩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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