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皊?你說的阿皊是誰?”唐鴻漸眯著眼從黑麒手裡接過白蕪蒔的銀牌,用力一拽,逼迫著他不得不抬頭看著自己。可白蕪蒔始終盯著唐皊安,眼裡喜出望外,已全然不在乎自己正身處險境。
唐鴻漸沉著臉,右手一掌拍在扶手上,唐皊安就像被安上齒輪的木械,動了動僵硬的脖子,隨後呆呆地道:“在下鎢民闕六門之首,荼白。”
一道驚雷從天而降,白蕪蒔渾身上下的痛感蕩然無存,他的笑容僵在原地,耳旁除了呼嘯的風聲,再也聽不到任何動靜。這一瞬,甚至忘記了要呼吸。
唐皊安原本佔滿血跡的臉不知何時洗淨,他一身素白,墨發高束,左右兩耳各掛了一隻黑銅環,只是左耳的耳垂紅得滴血,似乎剛被扎穿。
白蕪蒔看見了銅環旁邊的銀穗,瞬間掙扎起來。“你撒謊!你就是阿皊!你還帶著我送給你的銀穗!”
“我不是。”唐皊安平靜的臉上依舊沒有一絲波瀾,他面無表情看著白蕪蒔,眼角蘭花似乎比以前更深了一點。
“我不信!”白蕪蒔顧不得疼,咆哮著就要撲過去,下一刻就被唐鴻漸一掌推翻在地,又被黑麒死死摁住。
唐鴻漸故作悲憫,搖頭歎道:“我沒有騙你,聽聞你一直好奇鎢民闕裡最鋒利的那把劍,我便帶來給你看看。”
“不…..不!這不是真的…..”白蕪蒔崩潰吼道,唐皊安哪怕露出一絲破綻也好,可少年偏偏像啞了一樣一聲不吭。沉默許久後,唐鴻漸先沒了耐心,揮袖吩咐道:“別等了黃櫨,送他下去吧。”
“幹什麽?你們想幹什麽!”
黑麒絲毫沒給白蕪蒔留下思考的余地,扯著他直奔懸崖邊去。“別碰我!放開我!!”白蕪蒔不知從哪湧上鼓蠻力,幾次三番掙扎著撞開黑麒,但很快就被人再次扣住。短短幾步的距離折騰得黑麒大汗淋漓,終於將白蕪蒔壓到懸崖邊,他雙手猛地一推,不料手腕纏在了麻繩中,險些把他一起拽下去。
“松手。”黑麒面色陰沉,騰出一隻手用劍割開麻繩,白蕪蒔趁機恢復了自由,又一把揪住了他的袖子。
“阿皊!你看看我!你真想看著我死嗎!”白蕪蒔對於黑麒的拳打腳踢不管不顧,一手拽著那人衣物另一隻手被人踩在腳下,他雙目依舊不甘心地望著唐皊安,可少年傳來的話卻將他萬箭穿心。
唐皊安仍是那副冷眉冷眼,三月末的春風像把刀穿過二人間不過十幾步的間隙。
“都是騙你的,全都是騙你的,只有你當真了。”
“什…麽”
“我等你那麽多年,只是為了借你的魂而已,唐府大火是我故意讓你中計葬身火海,喚魂符是你暈倒在謝府時我偷偷貼的,念念不忘是假的,心悅你也是假的,你師父,還有江祁言他們說的才是真,我處心積慮做的這些,都是逢場作戲而已。世人所傳也不假,鎢民闕是養著一隻白衣鬼,他手上沾了無數人的血,所過之處生靈塗炭。”
白蕪蒔的淚水乾涸在眼角,忽然覺得連唐鴻漸看他的眼神裡都多了一絲同情。
“白公子,不會真的入戲了吧?”
唐皊安的語氣十分平靜,連白蕪蒔都開始恍惚起來。
他又道:“我殺依蘭的時候你也看到了,那時不是不信我嗎?怎麽現在反倒信以為真了。”
“別說了….”
“我記得你之前說過,只要我說什麽,你便信什麽,現在我都告訴你了,還不信嗎?”
“不信…”
“我是荼白,是那個十惡不赦的殺人魔。”
“你不是!”
白蕪蒔渾身戰栗起來,手臂一軟險些沒抓穩,他的下半身已經懸在空中,腳下不時有碎石滾落,谷底嗚咽著的寒風正虎視眈眈地盯著他,隨時可以將他拖下萬丈深淵。
唐皊安一愣,微不可查的一皺眉,還是被白蕪蒔捕捉到了。
他仿佛置身於無人荒野,心被千萬根銀針刺穿,每次跳動都生死難料。唐皊安看清了他憔悴的臉,呼吸一滯。
“你騙我…你騙我你說你喜歡我?你騙我你說要和我並骨?你騙我你在生死窟救我?你騙我你還從清靈村連追數夜趕來見我?唐皊安….你問問自己,你到底是在騙我,還是在騙自己?”
“蘭花劍出鞘,可就收不回來了。”唐鴻漸冷不防反手抽出了掛在唐皊安腰上的長劍,用劍尖指向白蕪蒔,忽地輕蔑道:“你到底還在期待什麽?”
就見他一用力,長劍飛出,不偏不倚正沒入了白蕪蒔眼前的泥土中。
唐鴻漸略顯不悅地道:“黃櫨。”
“是。”
黑麒拔起劍居高臨下又看了白蕪蒔一眼,在他萬念俱灰的眼神中揮劍毫不猶豫地斬斷了衣袍,布料撕裂的聲音瞬間被風聲淹沒,隨之而來的是強烈的失重感。
一陣天旋地轉,疼痛再次襲來,目光所及的地方,只有湛藍蒼穹。白蕪蒔從未如此疲倦過,身子騰空的刹那間,所有的不甘心都煙消雲散,他才發覺,原來自己的命運與銀牌毫無乾系,明明這場死劫在很久之前就能避開,他還是要義無反顧地陷進來。
白蕪蒔感覺有什麽東西割開了他裸露在外的肌膚,強勁的冷風撕裂著他的每寸神經,連風都在叫囂著要讓他忘記,忘記屬於他的那朵乾乾淨淨的蘭花。
他時常想回到十年前去抱抱唐皊安,告訴他讓他多等等,再給他一點時間,他一定能醫好那顆枯萎乾涸的心臟。可是明明就快要苦盡甘來,那人卻告訴他一切都只是場戲,還是一場因他而開場的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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