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做夢吧?又是一個噩夢吧?
可是鼻端還聞得到淡淡的消毒水味,余光裡是醫院獨有的乾淨冰冷的色調。手機屏幕被打濕,徹底看不清了。
從無聲落淚,到痛哭失聲。
虞音忘記了這是在醫院的走廊上,他本來是一個寧願忍一忍也不會在公共場合哭泣,喜歡維持體面的人,可是他已經陷入了崩潰。
路人紛紛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這種事,急診部裡每天都在發生。
虞音想,我等在這裡,就是為了等一句噩耗嗎?
江夜此刻還在手術室裡,還沒有醫生走出來告訴自己結果。可虞音幾乎已經確信,最終會是這樣的結果了。
明明他早就有心理準備。江夜失蹤後的那三年,他不止一次想過江夜或許已經死了。被惡徒殺害,屍體埋在無人踏足的泥土下,沉沒在永遠不見日光的深海裡……直到親眼看見江夜回來,他才打住了這些胡思亂想。
可是這一次呢?他已經失去過一次,難道還要再失去一次?
錯亂的思緒裡,虞音再次想起了《五隻小豬》。也許他本來會和畫家一樣,是個愛得平凡短暫、激情輕易退卻的普通人。如果江夜未曾失蹤,說不定他們現在已經平和分手了,有了新的愛情、新的生活。可能在多年以後,午夜夢回之時,他才會回憶起這段年輕時的青澀戀愛,就連江夜的臉都已經模糊。本來也許是這樣的。
但是,江夜失蹤了。在他們最濃情蜜意的時候。
蜜糖被一切兩斷,天天黏在一起的兩個人被迫分離,猝不及防,毫無征兆。
江夜成了他心上再也無法愈合的傷口。一千多天裡,每天早上空蕩蕩的枕邊,無人接聽的電話,抑鬱症發作時無聲哭泣的夜晚,和一個個親眼看著江夜死去的噩夢,每一個都會在他的心口再添上新的一刀。
刀痕歷歷,血跡斑駁。
他沒有任何一天,沒有一時一刻,能夠忘記江夜。
因為痛哭而凌亂的呼吸裡,虞音看著手指蒼白的殘影。
他一直不答應江夜複合,不是因為他怨恨江夜一聲不吭地拋棄他三年,他從來沒有怨恨過,而是因為,他的精神承受不起再一次失去了。
失去江夜給他帶來的創傷太過沉重,所以他潛意識地想要逃避。
只要不愛了,放下江夜了,去過一種更加溫吞平靜的生活,就不會再這麽痛苦。
可是他從來沒有想過,江夜會出車禍……如果江夜不在了,他所期望的新生活,還會到來嗎?
不會有了。
……除了廢墟,什麽都不會有了。
手術室門開了。
主刀醫生走了出來,虞音迎上去,他還沒開口,對方就說,“手術比較成功,情況還有待觀察”。看到虞音的樣子又補了一句,“家屬不用太緊張”。
病人也算是個醫學奇跡,肋骨都扎進肺裡了,竟然沒有引發一系列器官衰竭,各項指標也很穩定。要不是打了麻醉,指不定還能在手術台上跟醫護聊天。
“啊,”虞音先是愣了好幾秒鍾,然後連聲說,“謝謝,謝謝。”
乍驚又喜,滋味實在難以形容。
江夜人還沒醒,被推進了ICU。目前不能探視,虞音只能隔著玻璃,在外面看他。
所以他現在情況尚可,是嗎?醫生讓自己別太緊張,虞音心想。
心情驟然放松下來,虞音看著玻璃窗裡安安靜靜躺在病床上的江夜,突然覺得,自己就好像一個遊客在熊貓館外看熊貓。
看上幾眼就滿足了。
突然間,虞音看見江夜在床上動了動,睜開眼睛,朝自己望過來。
醫生很快就趕了過來。
虞音揉了揉眼睛,是幻覺嗎,還是自己眼花了,他甚至看到ICU病床上的江夜很有活力地在跟醫生吵架。
吵贏了。
在病人本人的強烈要求下,江夜從ICU病房轉到了普通病房,一個豪華單人間。
虞音也跟著轉移過去,還有一點懵。
病床上的江夜說:“ICU不給隨便探視,我就要求轉過來了,反正我也不需要。”他望著虞音,又笑著說,“音音你眼睛紅紅的,真的像隻兔兔。我沒事的別擔心。”
他還在笑,沒心沒肺地笑。
音音還是來見他了,放棄了和那個簡先生的約會,還為他哭紅了眼睛,說明音音心裡依然是在意他的……確認了這一點,江夜身上的戾氣便消散了。
音音還是他的音音,沒有被別人搶走。
虞音沒接話茬,問道:“你怎麽弄成這樣?怎麽出的車禍?”
江夜不笑了,目光躲閃,含糊道:“大概有一兩秒鍾……不太想活了。”
“……”虞音沉默了一下說,“我說你不夠成熟,你就是這樣證明給我看的?”
虞音氣得不輕,氣得腦子發蒙。本來很心疼,現在感覺不心疼了。
“音音……別生氣,以後不會了。”江夜動了動,從被子底下、床架的空隙中探出手,指尖觸碰到了虞音的手。動得有些急,胸口發緊咳了一聲。
“你別亂動!能不能別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虞音更生氣了,“啪”地一把拍在了他亂動的爪子上,纖秀的掌心將他的幾根手指按在底下,本來已經平息的眼淚,卻在這時不爭氣地又掉了下來。
“音音……”看到他哭,江夜慌了神,“我真的沒事,音音別怕,以後保證不會再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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