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音”又點點頭。
“老婆你怎麽不說話,是累了嗎?”江夜也沒有覺察到哪裡不對,眉目柔和地笑著捏捏他的手,抬頭對著鏡頭說了句“下播了”,就關閉了直播間。
“虞音”靜靜地注視著這個與虹極為肖似的男人。
他的第一反應,與當初虞音看到虹時差不多,注意到的都是身高。
太高了。
並不是說不好看,江夜的身材比例還是優秀的,但虹沒有這麽高。第一眼就有了差別。他與這個男人說話時,要微微仰著臉。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他的心頭浮起了一絲厭倦。很像,但不是,這不就是又一個他獻祭了十萬人換回來的“虹”?偌大天地,百年千載,再也不會有誰是他曾經從雪地裡撿回來的那個人了。
他想起少年時的一個上元節,他帶著虹從王府溜出去散心。在茶樓裡看了一折戲,點了滿桌的點心。他每個嘗一口就飽了,虹就會接過來,把他吃剩的大半塊糕點吃掉。聽完戲,他們起身離開,桌上還剩了許多糕點。虹想帶走,他說“涼了,味道變了,不必帶”,虹卻依舊用油紙小心翼翼地包了起來。那天他們逛得很晚,走在燈火散盡的街頭,虹把那些油紙裹起來的糕點分給了路邊的小乞兒。
那時他想,阿虹心善,但總歸是有些上不了台面。還是忘不了自己的流浪兒出身啊。
虹死而複生以後,他也做了帝王,日日政務繁忙。有一天實在煩悶,他帶上虹,換了便服從宮裡出來逛逛。有虹做貼身護衛,安危自然是無需擔心的。路過一處長街時,有個衣衫襤褸的婦人領著一雙兒女跪在路邊,見到衣衫華貴的他,便撲過來磕頭討飯,被虹皺著眉擋開了。“滾開,別髒了爺的衣服。”虹說。
他的心忽然就冷了。他本來就是一個極其敏銳的人,早已隱隱覺出了什麽,只是先前一直在麻痹自己。那可是十萬條人命啊,他犯下了如此血案,承受了滔天罵名,依然換不回他的阿虹嗎?
他換回來的到底是誰?
他明明不喜歡虹太過心軟,覺得心慈辦不成大事,但等到虹把這點改了之後……
他卻並不像他以為的那般滿意。
復活後的虹變得更聽話、更忠誠,他卻越來越不滿意。不論他怎樣折騰虹,把人當成狗那樣折騰,虹依然跪在那裡,用乖順的眼神仰望他,親吻他的腳尖。
他的心裡逐漸充斥著無邊的悔恨。不是後悔他坑殺了十萬人,而是後悔他殺錯了時機。
阿虹是怎麽敢背叛他的,是怎麽敢私自拋下他的!倘若他以這十萬人的性命為要挾,逼迫阿虹留在身邊,只要生出一絲異心,他就下令屠殺血洗——
阿虹一定會乖乖的。哪怕用痛苦的神色看著他,但身體還是會乖乖的。
他從回憶中醒了過來。
兩個人來到了浴室,先去衝洗,把防水服換掉。
熱水衝刷著皮膚,“虞音”查看了一番他剛剛擁有的這具身體,肌膚白如凝脂,手腕、腰和小腿都很細,但也不至於骨瘦如柴,大腿上有些肉,還算是骨肉勻稱。
並不強壯,但也沒有折磨了他多年的病痛,活上幾十年是沒問題的。
打量著身體的同時,他也能感受到腦海中的一個小小的光團。蹲在角落裡,縮成一小團抵禦著他的侵襲,意志還很頑強。
在他奪舍之時,虞音似乎完全放棄了抵抗,任由他闖進心神。但其實不是的,雖然虞音的意識失去了對身軀的控制權,仍死守在一隅,沒有被他吞噬。
雙方能力相差懸殊,虞音能堅持到現在,實屬不易。
這個小光團對外界依然是有感知的,若是讓虞音心神失守、崩潰……他就能輕松將其徹底吞噬了。
衝了澡,換了一身衣服,兩人出了浴室,走在一起。
江夜已經一語成讖,“進隧道的是人,出隧道的是鬼”,但他至今還未察覺,牽著老婆的手,笑著說:“夜宵想吃什麽?吃個燒烤嗎,還是別的?”
“吃點心吧。”“虞音”說道。
“點心?老婆是想吃蛋撻泡芙什麽的嗎,還是找一家港式茶餐廳?”
“想吃龍須酥、棗泥酥、荷葉酥、山楂糕、桂花糕、杏仁豆腐、糖蒸酥酪。”玦一口氣說道。
這是當年他和阿虹在上元節出去玩時吃過的東西。
“好。”江夜爽快應了一聲,然後看著他發起了呆。
“怎麽?”
“……沒什麽。”
玦衝他笑了笑,突然轉移話題:“你把樂園的小布偶拿給我看看。”
他不是第一次“渡船”了,虹也不止接過他一次,會提前安排好的。
“嗯。”江夜從風衣的隨身小空間裡把抱著短劍、披著銀甲的人魚王子玩偶拿出來,遞給了他。
玦取下了玩偶懷裡的那把小短劍——劍柄上鑲嵌著一顆紅寶石,隨手扔掉了玩偶。
金屬短劍沒有開刃,只是一個玩具。
看著在地上滾到一旁、沾上了塵土的布偶娃娃,江夜看他的表情更加奇怪了,突然說了兩個沒頭沒尾的字:“玉芝”。
玦微微一怔。這是暗號?
他可以翻閱這具身體之前的記憶,但倉促之間,想要從二十多年紛繁的記憶中查找出這個暗號,並不容易。找是找得出來,但如果不能第一秒就自然而然地應答,就等於已經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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