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死亡也不需要祭奠,因為他們的後代會繼承他們的一切,繼續在這顆星球上生活下去。
是誰替他們立了碑?
阿嶺無聲地看著這些石碑,心裡面已經有了答案。
他表情凝重幾分,穿過層層疊疊的墓碑朝著靜謐深處走去,他的腳步越來越快,前方的霧氣也漸漸地從濃厚到稀薄,最後他數不清自己穿過了多少列石碑,他終於在墓地的盡頭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大祭司就站在墓地的最前端,他的身上已經沒有再穿那身代表著碧苒母神忠實信徒的祭司長袍,他隻穿著件非常樸素的白色袍子,模樣仍然看起來十分年輕,但目光卻已經歷盡滄桑。
阿嶺到來的時候,他的手裡面正端著一個酒杯,杯子裡盛滿血紅色的液體,裡面正散發著濃烈的血腥氣味。
他的神態很平靜,他應該是沒有預料到有人能闖進這裡,但對於阿嶺的到來,他卻也並不驚異。
他只是仍然保持著那副溫和模樣,對著阿嶺淺淺笑道:“你來晚了,儀式已經開始了,不過你既然已經來了,那就在旁邊看看吧。”
阿嶺沉默不語,定定地看著這位讓所有苒星人都敬重的大祭司。
在聽到大祭司那句話的刹那,他的心幾乎是立刻沉到了谷底。
然而他仍不死心,即便對方那樣說了,他還是忍不住把目光落在大祭司的酒杯上或者身上,思索著自己是否還能做點什麽。
但大祭司很輕易地看穿了他的心思,隨即說道:“不要白費力氣,在我面前你什麽都做不了。”
長久以來的夙願正在等待實現,大祭司的語氣比往常輕松了許多,甚至隱含著淺淡的笑意。
阿嶺無法理解大祭司的心情,他只是不能接受,他緩慢地靠近對方,刻在基因裡的習慣令他想要向對方行禮,但他以理智強行壓製了這樣的習慣,硬挺著脖頸筆直站立著問道:“大祭司,您為什麽要這樣做,您明明知道真正交手過後,很多人都會死,甚至連這顆星球可能都會徹底湮滅。”
大祭司臉上的表情仍沒有變化,他輕輕地應聲,過了兩秒才回頭,看向那片黑壓壓的墓碑,問道:“你剛才從那邊走過,你看到那些墓碑了嗎?”
阿嶺身形微頓,隨即點頭:“看到了,那是先祖們的墓碑。”
“不是的。”大祭司搖了搖頭,糾正道:“那是我們所有苒星人的墓碑。”
阿嶺蹙起眉頭,沒辦法理解這句話:“先祖們雖然故去,但我們作為他們生命的延續,每天都在好好地生活著,他們的意志並沒有終結。”
他這番話說得認真篤定,沒有半點猶豫。
大祭司卻專注又若有所思般盯著他,看得他心裡生出了無法形容的怪異感。
幾秒過後,大祭司才斂著眉宇,用複雜地語氣開口道:“你說錯了,你先祖的意志不在這裡,不在任何地方,他們早就消失了。”
他的聲音到了最後,竟然有種凝滯的感覺,他目光仍然沒有放過阿嶺,眼神似乎要將後者洞穿,片刻後才悠悠地說道:“因為某些奇遇,我活的時間比你們都要長,長了很多,所以我見過的東西也比你們多了很多。
“我看到每個生命在朝陽初升的時候誕生,也看到他們在晨昏交界時死亡,緊接著他們的後代又從那具身體裡複蘇。
“這樣的輪回我看了很多遍,我也看到了昨天性格暴躁的朋友,次日成了溫柔內斂的樣子,看到他們明明頂著相同的皮囊,擁有相同的名字,卻在太陽升起後變成了截然不同的模樣。
“那或許是血脈傳承,但卻絕對不是什麽意志傳承,因為我們的生命流逝太快,所有人的模樣都還沒有成型,就已經被時間給拋棄了。
“所以我給他們立了碑,我記錄了他們每個人的名字,我想記得他們,把他們存在的痕跡留下來,可是這很難,到了現在,連我都快不記得每個皮囊下面的人最初的樣子了。”
阿嶺原本是要反駁的,他已經準備好了許多話,去針對大祭司所有的觀點進行反駁。
可是在聽到這番話之後,他那些話突然卡在了喉嚨裡。
大祭司忽地笑了起來,他隨即換了種語氣,又說道:“你知道這個宇宙有多大嗎?”
阿嶺被他問得一愣,下意識地搖搖頭:“我不知道,沒有人知道。”
大祭司點頭,接著阿嶺的話繼續說道:“沒錯,沒有人知道。”
他緊接著又道:“這個世界上有著無窮無盡的秘密,那些知識在我們腳下的土地上,在我們頭頂的星空裡,在我們呼吸的空氣中,可是我們盲目短暫地活著,卻對它們一無所知。
“我們甚至連離開這顆星球,從上空俯瞰它的權力都沒有,而導致這一切的原因,就是我們短暫的壽命。
“阿嶺,你想過為什麽嗎?”
阿嶺的心神已經在大祭司的言語中受到了無數的震撼,他無法回答大祭司的問題,在被問到的時候,只能雙目失神地搖搖頭。
大祭司直視著他的眼睛,似悲哀似憤怒地說道:“因為我們的母神。”
“祂需要虔誠的信徒以維系祂的力量,祂需要勤勞的人們為他修建廟宇殿堂,祂需要可以任祂驅使的力量,為他做任何事情,而這樣的種族,是不需要好奇心和探知欲的。”大祭司字字句句如同鋼刀般鑿進阿嶺心底,“所以祂製造出了我們,一個短暫到來不及探知任何知識的種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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