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蓴滿不在乎:“那是當官的人才想的事啦,而且我猜,你說那首輔說是事關人命,我倒覺得那是另外開一條海運的路,得罪太多人了吧。所以才拿那大道理壓人,當初修運河死的人那也不少啊!修長城也死人啊,修陵墓不死人嗎?那些皇帝在乎嗎?”
謝翊有些詫異,轉頭看了眼許蓴:“怎麽想到此處是利益之爭的?不過……皇帝要行仁政,那些窮兵黷武、修運河修長城修陵墓的事,還是顧忌的,咱們後來人不也說那是暴政,皇帝也需要大臣們時時提醒仁政愛民的。”
他之前擔心說太多會讓許蓴對朝堂心生畏懼,便沒提這其中的利益糾葛,但許蓴怎麽想到這是利益之爭上頭的?
許蓴嘻嘻一笑:“九哥,這和做生意一樣的啊,做生意的一旦撈過界,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啊!就說前幾天我表哥上京城,走的運河水路,按說走海道慣了,走河道那還不是易如反掌,不也得乖乖的一路給漕幫上貢?這漕運一路,除了要給朝廷各關口抽分子交稅,還得給漕幫打點呢!各地漕幫後邊,全是各地豪強世族把持著,多少人靠這條運河吃飯呢!這是強龍不壓地頭蛇,撈過界是商行大忌啊。”
“這丘先生想得簡單了,另開海運,那簡直就是動了這運河路過的這麽多州縣的錢袋子啊!他一個瓊州人到了京城,能有什麽勢力,沒人幫他的。他想要做成此事,至少自己要有船隊,先免費幫朝廷運上一段時間,只收成本,海路走通了,賺不賺,死了多少人,貨物損失多少,一年下來朝廷就知道好處了。而且還得和漕運這邊商量好,海運這邊利潤分一分,對方也得有好處,這才能平安做成麽,咱們做生意講究的就是大家一起發財,若是自己發財卻砸了別人吃飯的鍋,那這生意做不長久的。”
許蓴伸手在那點點畫畫:“朝廷若是在這幾個沿海的州縣也放上幾個港口,讓他們也能分些港口稅,這邊百姓得了好處,那這地方州縣的官員,肯定也支持海運的,說不定為了這港口修建的地方,還能打破頭呢。這叫以利誘之,比以權謀之有用多啦。”
他抬眼去看到謝翊正看著他,眼神複雜,忽然又羞澀不自信起來:“我瞎說的,九哥覺得我說得不對得隻管教導我。”
謝翊搖了搖頭:“不會,你想得很對,提的解決思路……也很不錯,果然雛鳳清於老鳳聲。”
許蓴瞬間鬧了個大紅臉,不敢再看謝翊:“九哥誇讚太過了……我隨便說說的,我看朝廷不會開海路的,你看朝廷每年科考,都是江南舉子最多,這一大片,漕運是他們的根本,朝廷官員都是他們的人,怎會開呢。”
謝翊淡道:“天子臨四海,若海路都不敢開,那也好意思稱天子?”
許蓴:“……”九哥真的好清奇一根反骨,他也不敢再接著這話頭,隻好尷尬轉移話題:“若是真開了海運,那我家太公一定高興壞了。”
謝翊一笑,如這孩子所說,朝中科舉,詩文取士,果然取中的都是師生一黨,一地一方的臣子,這也是積重難返,要取些辦實事的臣子,恐怕還得從科考試卷中改起。
但臣子們只希望皇帝垂拱而治,並不希望皇帝革新謀變。
窗外竹葉沙沙,卻聽到六婆在樓下喊:“少爺,飯擺好了。”
許蓴愣了下轉頭看謝翊,有些不好意思:“六婆從小看我長大,這上頭的規矩不講究,九哥莫要計較。”
謝翊鼻子裡果然也聞到了飯香,對這種市井家常的氛圍隻覺得親切,笑道:“計較什麽?是我讓他們擺的飯,說你光顧著玩都沒吃晚飯,一起下去用一點吧。”
許蓴喜出望外,美滋滋緊跟著謝翊下了樓到了花廳用餐,一邊問:“今天怎麽沒看到方大哥來?還有五福六順您怎麽又不帶人,這樣多不好啊,要是又遇到上次那事怎麽辦。”
謝翊道:“不會了,他們有事呢。”
許蓴有些不讚同,但也沒敢說,隻趕著上前打簾子。
謝翊才坐下來,許蓴便殷勤替他倒湯:“九哥病好些了嗎?這是鮮魚湯,很鮮的,這裡還有響螺,您看看這個用炙火烤的響螺,配上紫蔥蒜蓉醬,這可是六婆的拿手好菜呢!”
“這邊還有用竹葉裹的粽子,九哥您嘗嘗,都是我這裡院子裡的竹葉選的,乾淨得很,六婆燒的粽子也是最好的,有鹹的有甜的,您一會兒帶一些吧,順便給子興大哥一些也好呢。”
謝翊伸了筷子慢慢夾了一筷嫩生生的蔥燒蠶豆放入口裡,清鮮嫩糯,滋味綿長,他道:“這蠶豆須得配酒。”
許蓴連忙道:“有甜釀的黃酒!極醇厚,補血補身子的!”連忙叫了六婆,六婆過了一會兒果然拿了一壺酒來,還叮囑道:“熱過了,配了烏梅和冰糖,隻許喝一壺,九公子不是病也還沒好嗎?”
許蓴笑道:“一定,一定。”一邊替謝翊和自己倒酒,謝翊喝了一杯,隻覺得身體暖暖的,微醺狀態下悠悠然十分放松,又吩咐許蓴再倒一杯。
許蓴自己也喝了一杯,卻沒有急著倒,隻陪笑道:“九哥,您先喝點湯,這酒喝急了容易上頭。”
謝翊從善如流,拿了杓子自己慢慢喝了,倒也不嫌棄許蓴說話,許蓴好容易見到九哥,之前那些患得患失的猜疑早都忘了,隻恨不得把話都說了,一邊喝酒,一邊津津有味說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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