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翊走到龍椅上坐下來, 接過一旁的熱茶,也沒喝, 只和許蓴說話:“嗯,朕有印象, 禮部暫時擱置了, 有顧慮, 不過聽聞, 俸東星臥病多年, 確實桂州土司府政務聽說都是這位年輕大妃負責的,這位大妃今年三十五歲,無子女。俸氏侄子們自然是反對的。”
“禮部這邊也怕貿然同意,只怕立刻生亂,且也不知這奏表是否真為俸東星的真實意思還是已被大妃挾製,因此也派了使臣去看了。”
許蓴目光炯炯:“然後使臣回來上奏朝廷,道滕氏雖確有輔佐政事,但也是土司府官員及各侄子配合的緣故,俸氏為大族,旁系子弟優秀者甚多,為免當地生亂,宜另擇嗣子承繼土司位為妥。”
謝翊喝了口熱茶,點了點頭:“是。”
許蓴看著他:“內閣擬了複旨,但九哥留中了,未批。”
謝翊將茶杯放到案上,面上原本冷淡神色變溫和了,唇角忍不住微微翹著:“是。”
許蓴看著他雙眸帶著得意:“西南土司,前朝多有妻妾繼承土司之先例,朝廷封的女土司不少。”
謝翊道:“是,僅洪武朝,就有蜀州芒部土司亡故,其妻承襲司位,烏蒙土司、妻子都病故,朝廷命令其妾承襲土司位。另外,萬歷崇禎朝還有鼎鼎大名的秦良玉。”
許蓴道:“但禮部認為此為‘借職’,子嗣不滿十五歲不得承襲土司,先嫡後庶、先親後疏,因此朝廷先指定其母為土司,是為了確保藩地穩定。”
謝翊道:“嗯,禮部要維持禮法,維護三綱五常,自然要扯個大旗。”
許蓴看謝翊神色知道他其實是高興他能想到這裡,興致勃勃繼續分析:“但實際情況是西南地區山多部族多,土司府原本聯姻就都是當地大族之間的聯姻,這些大妃身後,有兵力!朝廷若是不命她們承繼土司,立刻亂就起了!就如秦良玉本人甚至是個極出色的女將軍。”
謝翊看著他笑:“對了,元鱗果然聰明。”
許蓴拿起了那使臣的奏折:“這位使臣,對瓦氏身後的勢力含糊其辭,恐怕是收了了俸氏那些侄子們的好處,偏向俸氏。但身在軍中的蘇仲元卻十分清楚,瓦氏手中必定有兵,且實力不差,朝廷遲遲不發諭令,那邊的局勢如今定然是一觸即發,立刻便要打仗了!因此他怕了,連忙上書要告病請辭!”
謝翊心懷大暢,看著許蓴含笑:“想來定是如此。”
許蓴看著謝翊也笑:“九哥您拖著不下旨,不讓他們挑嗣子,不也是看出來了嗎?為什麽拖著?”
謝翊含笑:“這不是武英公給你的題麽?你怎麽倒來問朕呢。”
許蓴卻已纏上來雙手摟著謝翊手臂:“九哥告訴我罷!您自然不是要做那什麽無為之君,恐怕是覺得插手不合適吧?但兵部這邊和武英公大概都看出來什麽情況了,所以這是在催您做決定,您不偷偷告訴我您打算怎麽做,我這題怎麽答?”
謝翊笑了:“那不成了作弊?不合適,方子靜是讓你思想,你自己想想罷。”
許蓴卻整個人已都貼在了謝翊身上,夏日衣裳薄,他熱騰騰身軀貼著謝翊隻黏著不放:“九哥也是我老師,九哥不教我誰教我呢,明日子靜哥笑話我多不好。九哥給我點提示。”
謝翊被他蹭得身也熱了,卻也舍不得推開他,隻好往龍椅一側挪了挪,許蓴果然立刻便挨著坐了下來靠著他笑,謝翊道:“你這已破題破了七八分了,這還有什麽想不到的。我隻問你,這瓦氏究竟品行如何,我們也不知,俸氏是否真的子弟果真有優秀的,我們也未可知。朝廷貿然介入,若是選了個殘暴昏庸的,恐怕反而會激起當地民眾反感,要知道那裡山多匪多,不靠土司自治,朝廷兩面不是人。”
許蓴道:“對。”
謝翊道:“因此,土司的最佳人選,就是最能夠鎮壓得住場面的人來做這個土司,無論男女。”
“如今一切都在平靜的海面之下暗流洶湧,到底是龍是蛇,還未可知。究竟實力如何、手段如何、品行如何,待百姓如何,那時候才看得出來。”
許蓴道:“對,所以九哥這其實是給瓦氏機會?若是朝廷真的複旨從俸氏侄子中擇選嗣子,這瓦夫人就一點機會都沒有了,必定會作亂,朝廷就不得不出兵平亂討逆了。”
“而朝廷如果下旨立瓦氏,俸氏也要造反,不管朝廷下不下旨,那邊必定都要亂。但如果朝廷下旨了,民眾會認為是朝廷的旨意造成的大亂。”
謝翊將那奏折往上放了道:“是,朝廷不複旨,等他們自己決出勝負,是龍還是魚,他們得自己去搶。”
許蓴道:“九哥怎麽不和臣子們說呢?”
謝翊失笑:“帝王做事,怎還要和臣子解釋?”
許蓴詫異:“那武英公他們的意思,其實是希望朝廷早做決定,早日介入,以免生亂吧?兵部把這麽個告病請辭的小折子遞到禦前,其實就是含蓄提醒陛下了。”
謝翊道:“三綱五常,是皇朝根本,朕不能明面上反對綱常倫理。因此禮部哪怕要立女土司,也要拉一層‘借職’的遮羞布。”
“中央與地方,同樣有著各種製衡,名義上中央要管地方,但實際上大量事務需要地方自決。在這種時候,無為便是有為。”
“土司自治,只要最後的勝者願意效忠朝廷,願意繼續向朝廷納貢臣服,聽朝廷號令,那朝廷就封誰。因此這種內亂,各方部族勢力往往也都會對外號稱繼續效忠朝廷,以免立刻就要被朝廷討伐。他們會不斷向朝廷表忠,上貢,全力支持朝廷。”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