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還有一樁,便是陸先生的尊堂在咱們座船上久了不好,怕夥計們和跟著的商戶們多言碎嘴,到時候有個天氣不好什麽就遷怒說女子陰氣重。而且他們這裡既有仇家,自然是早日返回閩州好一些,以免夜長夢多,安排的都是自家精銳,可保安全無虞。”
許蓴低聲道:“二哥安排好便是了,來日我總要親自造一艘船,親自培養一批船員,然後讓我阿娘、青錢她們都登海船出海看看。”
盛長雲笑了:“如今南洋西洋船上婦人多的是,這些老掉牙的規矩早就該改了。如今祖父漸漸強硬起來。族老們看咱們家如今這般,也不怎麽敢指摘咱們,若是那學堂能辦得好,皇商這差使也穩下來,咱們家在族裡說一不二了,再把這些規矩都給廢了。”
許蓴心道,一個族裡的陋俗陳規都如此難改,九哥是卻是在朝堂之上乾綱獨斷,革故鼎新。以幼帝之身,削權王,幽太后,撤藩屬,平邊疆。看起來今後還要動稅法,開海路,肅吏治。內經世治民富國,外清海疆蕩平寇匪。九哥胸中有氣象萬千,他卻沒有一個知心人幫他。島主說他似乎是厭倦了,我看九哥確是時時有厭世之意。
想到此,他越發心念繾綣,隻恨自己太過弱小,幫不到九哥許多,自回了艙房,鋪了筆墨,又給九哥寫信。
“九哥,南洋一地,日光豐沛,氣候暖濕,其菜式多酸辣,果蔬多汁豔麗,香葉醬料極豐富,風味鮮明,帶了一些回去,到時讓六婆為您試烹飪之,也可開開胃。”
“另在南洋偶拍得一本陸氏製船的書,上面尚有陸秀夫字跡宛然,千秋風骨,湮沒於斯,本欲帶回中原付印。但遇到拍賣行的東主沙鷗島主勸說,該書為子孫竊出轉賣,陸氏族長懇急索還,且數百年前的製船技術已並非盡可用,亦不值高價拍之。島主居中轉圜,我便以書換人,換了個製船厲害的陸氏子孫帶回中原。”
“沙鷗島主人物俊傑,一方梟雄,原本聽從祖意,經營南洋,散發投簪,娛情於山水,但實有廟堂之志。臨行前贈吾書一箱,盡皆為其族歷代藏書,十分珍貴。”
許蓴頓了頓,沒再繼續寫這事,他一想到定海來日興許要把經歷過的細細稟報九哥,他就頓時有了羞恥之感,不敢在書信裡信口開河,來日九哥與定海所說的一一印證,自己若言中有差,不知九哥當如何想我。
他在江湖悠遠,卻仍念著廟堂之上那位神武天縱的天子。一想到那樣的人,竟步下九闕丹墀,親與自己拭淚,曾一字一句為自己釋書意,又手把手共描一葉海棠花帖,甚至曾做過那許多耳鬢廝磨,交頸而眠不可言之事。
那冰冷深邃的面容興許曾在廟堂之上生殺予奪,卻待他溫柔纏綿、情熱如沸。
許蓴心中一熱,隻覺心內激情鼓蕩,不肯再往下寫,已有些後悔離京太過倉促,沒能好好和九哥溫存一番。
一時隻得轉手去寫那南洋風景如何,風俗如何,另又帶了位西洋大夫,形貌深邃,醫術清奇。潦草寫了幾句後,終究再次忍不住吐露心意:“大船還需一月之期方可返航,猛浪若奔,心共帆飛,言不盡意,唯期再見兄之日,是所至盼。”
第79章 難題
已是深秋, 天高風涼。
盛長洲回到府裡,一路脫著大衣裳,微微帶了些煩躁擦了擦汗, 仍然是先去了內堂見祖父盛敬淵。
盛敬淵正與盛同嶼商量生意上的事, 見他便道:“事辦得如何?”
盛長洲搖頭:“都是軟硬不吃, 不是說如今艱難,願捐個一千, 就是冷嘲熱諷陰陽怪氣,說朝廷既指了咱們家籌辦,自然是我們為尊, 哪敢掠人之美。”
盛同嶼道:“這水師學堂, 既然聖命說了我們家牽頭配合朝廷籌辦, 咱們就算拚著虧些錢賣點產業, 舉全族之力為皇上盡忠又如何?”
盛敬淵搖頭:“你想簡單了,興建出點前期的錢容易。但這水師學堂,非得有長期銀錢供養不可。你看老大拿回來那趙毓趙大人做的水師學堂的圖。按朝廷的規劃, 除了校舍、教書堂、習武堂、圖書樓、宿舍等都需要興建之外,還要十分寬敞的跑馬訓練地、海上訓練,海邊營房, 這林林總總算起來,沒個幾百萬兩銀子哪裡辦得下來?”
“這還只是看得見的, 還有看不見的服裝、書本、衣食住行的費用,陸上演習的馬匹, 糧草, 再來日海上演習火炮、火銃、重弩、強弓、刀槍等等武器訓練的費用, 這可是只要一開張, 就源源不絕的吞金獸啊!”
“要十分簡單, 朝廷早興建了。也不可能讓哪一家能獨辦的,你想想當年沈萬三犒軍的下場,這水師學堂,乃是官辦學堂,我們一介商戶,獨立承辦,這是取死之道。絕不能貪功,又不能推勞,這分寸可得拿捏準了。”
盛同嶼道:“朝廷讓咱們盛家為主倡導,但其實閩州這邊尚有其他商戶比咱們威望更高。依我看這是眼紅咱們了,故意私下勾連著給咱們難堪。”
“多半鮑家打的頭,他們自知道咱們拿了海上舶來物這一項的皇商差使,十分不忿,認為是我們搶了他們的生意。他們本是負責海貨專供的,如今也只看著我們采辦什麽,他們也采辦什麽,還要故意比我們低上幾分價錢,對外張揚說我們買貴了,就是故意和我們作對。”
盛敬淵命人給長孫上熱茶:“先喝茶歇息歇息,一時半會也辦不下來這麽快。無非還就是范家、張家、鮑家這三家聯合給咱們家顏色看看罷了。這裡頭,范家倒是一直想與我們做親,如今碰到我們有求於他們,越發架子要拿起來了,這是還盯著長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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