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如此,曲隆深吸了口氣,聲音顫抖道:“主上,屬下來遲。”
莫天權用粗糙又布滿傷痕的手捏緊了打滿補丁的衣服,垂首遮住臉上黑白混雜的鱗片和泥濘,聲音沙啞的說道:“……大、大人,您認錯人了。”
那一刻,曲隆百感交集。
主辱臣死,他這個龍族影衛,實在失職。
“您不是蛇妖。”曲隆說,“您是龍,是神龍帝五子之一,魔龍,屬魔界。二十年前,魔獸肆虐,魔界大亂,您的母親派人護送龍蛋逃亡。在妖界遇上了不測,您被遺落此地。主上,龍衛六人,已尋您十五年有余。”
他向莫天權解釋了來龍去脈,莫天權只是垂著頭靜靜的、靜靜的聽著,一言不發。
曲隆將莫天權帶離青蛇莊時,莫天權那鱗片駁雜的醜陋小臉上也只有疑惑和不可置信,仿佛覺得這是一個玩笑、一個其他孩子捉弄他的新手段。
直到曲隆冷然說:“主上,可要屬下將青蛇莊覆滅?”
莫天權呆呆的問:“可以嗎?”
曲隆點頭,反轉手掌,平放身前,隨即像是擦掉桌子上的灰塵那般,輕描淡寫的一揮手——
一陣巨響,夾雜著慘叫和鮮血。
一半的青蛇莊,被無形的力量摧枯拉朽般夷為平地,只剩一片斷壁殘垣。
曲隆眉頭都沒動半分,卻在正要揚手擦去另一半時,愣住了。
他看向站在自己身邊的莫天權。
有淚水順著莫天權鱗片駁雜的臉流了下來,他沒有擦,只是顫抖著仰頭用醜陋的鱗片臉看向曲隆。
兩人對視,曲隆問:“主上?”
毫無征兆的,莫天權突然放聲大哭。
當時曲隆愣住了,心想:主上或許有點害怕。
但那種哭聲,更像是解脫了一個枷鎖、或是得到了某種救贖的人才會發出的最酣暢淋漓的強音。因為大多數人在至暗時刻看見了一束照徹己身的明光時,都會對著太陽流淚。
後來的日子裡,每每回想起這一幕,曲隆都十分後悔當時沒有和莫天權多說幾句話。
那幾乎是曲隆見過的,莫天權最柔軟的時刻。
在那之後,曲隆為莫天權尋找天才地寶,助他修行。
莫天權身上臉上的鱗片逐漸消退,五官逐漸顯露出來。丹鳳眼中黯淡的棕瞳慢慢泛起金色光華,眉間一道狹長紅痕華美炫麗,神情莊重。少年長成了青年,青年變為男子,莫天權身體逐漸抽條,開始與曲隆比肩。
元嬰渡劫時,他現出真身,一條黑鱗金瞳的巨龍拔地而起,以山巒丈量軀乾,用身體扛下八道雷劫,四方靈氣如海嘯撕扯狂風,莫天權在這靈氣湧動的川與洋中,裹挾著風雷而行。
只是與修為增長相反的,是莫天權越發沉默寡言的性格。曲隆和他獨處時,兩人往往數個時辰說不上一句話。
直到有一日,坊市之間,再遇當年青蛇莊少莊主柳奈何。
當年曲隆本欲滅了青蛇莊滿門,誰知莫天權阻止了他,因此柳奈何還能這般風姿卓越的走在大街上。
或許是曲隆看他眼光過於鋒利,莫天權察覺後,竟主動走至柳奈何面前,與他搭話。
柳奈何顯然沒想到眼前這個面色淡漠,有帝王之勢的高大男子,和當年青蛇莊的醜八怪有半個銅板的關系。
也讓曲隆沒想到的是,莫天權竟然將柳奈何領入後室,金屋藏嬌,不讓任何人見到。
更讓曲隆沒想到的是,柳奈何竟如此不知好歹,視主上的恩寵為無物,竟然私下與人傳遞書信,出賣主上。
曲隆截下了一次,拿去給莫天權看。莫天權看過,什麽都沒說,也沒有處置柳奈何。
於是,龍戰於野,其血玄黃。
正是柳奈何通風報信,才有了此次妖龍截殺。
莫天權化為漆黑龍族真身,與妖龍纏鬥,不敵,瀕死。
倒在地上時,他對曲隆傳音:“快跑。”
那時,天地變色,靈力呼嘯。狂風席卷下,妖龍也變了臉色——莫天權臨死前居然想自爆元嬰,來個同歸於盡!
曲隆當時只是擦去唇邊鮮血,抬頭望天邊層雲。
他真不甘心。
明明那是他見到第一面,就想獻出生命的主上。
他說,“屬下求與主上同死。”
黑龍如往日一般沉默。
他龍嘴微張,喉嚨裡劃過風呼嘯的聲音,似是歎息。
隨後,大風平息,烏雲消散,天地重歸平靜,金色的龍瞳逐漸熄滅,魔龍躺在曠野之中,徹底斷絕了生機。
是了,主上就是這樣絕情。曲隆想。
即使是臨死之際,也不肯讓自己與他同路。
既然如此,那自己便與主上最愛的柳奈何一同上路吧。或許主上會少嫌棄自己一些。
這樣想著,曲隆眼眸一肅,看向對面。
殺死莫天權的妖龍,屬妖界,是莫天權同父異母的兄弟,連嶼。而戰戰兢兢躲在連嶼身後的,正是叛徒柳奈何。
察覺到曲隆的殺意,柳奈何驚恐不已,聲音尖利,帶著不少驚懼:“連大人、連殿下!您已經殺了那個瘋子魔龍,怎麽能留下魔龍的龍衛!”
與之前見面時的風流倜儻相比,現在的柳奈何有一點憔悴,眼神閃躲,神經質的左右亂看,如被時常打罵的老鼠一般。連嶼嫌棄的揮了揮袖子,和柳奈何拉開一段距離後,擺出笑臉對曲隆道:“你是蒼狼?如今魔龍已死,你可願追隨本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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