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晨曦升起,人們扛著耒耜外出,爬下台坎,穿過溝壑,來到河岸邊的田地裡,翻動松軟的泥土,在地裡頭耕耘,在農閑暇時吹奏口簧,消磨時光;當晚霞照耀時,高大的石城下也有不少牧者的身影,無數牛羊的身影,還有那或高亮,或低沉,時而短促,時而悠長的口簧聲在城郊奏響。
戰士們用青銅匕首的匕柄敲擊手中的木盾,敲擊聲與吆喝聲齊整,他們洪亮的聲音,掩蓋黃昏歸城的牧者的口簧聲。
白日將近,夜間的守卒便在此時登上城樓,與白日的守卒換班,當盾刃齊奏鳴時,就是換班的時候。
青南沿著製骨作坊外沿的一條小路行進,聽見守城戰士交接時齊奏出的聲響,抬頭看看夕陽,他加快了腳步。
製骨作坊遠離權貴們的居住區,它的氣味不好聞,能將路過的人熏得捂鼻,無數的牛羊骸骨廢料隨意傾倒在溝裡,幾乎要將整條土溝填埋。
此刻,城門即將關閉,一支風塵仆仆的貿易小隊逆向而來,行色急匆匆,可當他們與青南擦身而過時,無不露出驚訝的表情,領隊停下腳步,用一種陌生的語言向青南問詢。
不是高地語。
青南留意到領隊穿著一件很長幾乎垂地的鬥篷,鬥篷上別著一枚青銅別針,他舉起的右手上戴著一枚青銅戒指。
別針與戒指都是青南後來才認識的物品。
言語不通的事情在以前時有發生,青南一路走,一路都在學習各地的話,青南猜測他們出自西北族群,而他是第一次接觸這個族群。
領隊還在不停陳述,青南不慌不忙朝四周察看,若是有人路過,或許那人正好能聽懂,可以幫自己解釋一番。
“他們是西離人。”
青南吃驚地抬起頭,尋找聲音來源,卻沒見到說話的人。
“他們在西離見過你的同伴。”
青南已經意識到聲音的來源,他往城門外探看,果然說話的人在甕城中,卻是鷹金。
鷹金身穿戎裝,攜帶弓箭,他的隨從也是全副武裝,可能剛從城外巡視回來。
那支西北來的貿易小隊見青南一直不明所以,鷹金的隨從又嫌他們擋道,一再催促,領隊便就帶著成員離去。
鷹金說的是地中語,而且顯然,他也能聽懂西離語。
“他們見過覡鸛?”青南喃語,留意貿易小隊離去的方向,正通向他來時路過的骨製作坊小道。
“人們說,文邑王派遣的使者裡邊有岱夷武士,有羽人族巫祝,看來如今文邑真成為天下之中了。”鷹金打量青南,從頭到腳,看得很仔細,他顯然正通過衣著和配飾去核實青南的身份,他說道:“我認識覡鸛,他有著強大的巫力,淵博的學識,他的能力甚至能支配國君的意志。覡鷺,你以文邑使臣的身份前來大鷹城,有什麽目的?”
鷹金的言語並不友善,他予人強大的壓迫感,這份壓迫感並不是由力量與體魄來體現,而是他的眼神,他的談吐。
“我來自羽人族的都邑——羽邑,和覡鸛都是羽邑祠廟的巫祝,我們的族人受水患之苦,多年前覡鸛遠行,渴望在遠方尋找治理水患的方法,從此再未返回。”
“人們傳言他死了。”
鷹金穿過城門,來到青南跟前,他的態度不再顯得輕慢,他言語平淡:“幾年前西離發生大瘟,許多人死去,那是個荒涼的地方,瘟疫發生後很久,才有路過的旅隊將消息向外傳播。”
“可是有人親眼看見覡鸛的屍體?”
青南半信半疑。
鷹金回道:“旅人間的傳聞,總是似真似假。”
“羽邑曾經發生過一場大瘟疫,覡鸛在那場瘟疫中救活不少人,他能醫治他人,也能自醫,那傳聞多半不實。”
聽到青南的話,鷹金的目光落在青南的羽冠上,若有所思。
“你在尋找覡鸛?”
“是。”
“哪怕在西離,你也會去嗎?”
被一雙鷹隼般的眼睛注視,青南習以為常,回道:“我聽聞西離路途遙遠,途中又多劫匪,要是有識路的夥伴結伴同行,我會前往。就算人已經死去,總該有些遺物在那兒。”
“覡鸛給過我一樣東西,說是羽人族的神玉,我留著沒用,你要便拿去。”
鷹金挽起袖子,將手腕上佩戴的一件玉鐲取下,擲給青南,青南接住,拿起一看,大吃一驚,那是件玉琮。
玉琮殘缺,失去三分之二,剩余部分正好被打磨成玉鐲。
“他給我時東西就已經殘破,高地不需要羽人族的神明,我隻當它是尋常玉飾,讓玉匠將它加工成鐲子。”
鷹金擁有可觀的財富,使他能將珍稀的遠方之物,隨手擲予遠方之人。
撫摸手中的殘琮,青南頗為感喟:“你是覡鸛的朋友?”
“他曾教授我們兄弟幾個歷法和草藥,算得上是我的老師。”
鷹金留下這句話轉身便離去,他為人高傲,不謙和,又似乎是個重視情誼的人。
初來大鷹城時,起先並不覺得特別冷,直到一日氣溫驟然下降,嚴冬來臨。
大鷹城的冬天十分嚴寒,天寒地凍,北風徹骨,這種寒冷,使南方來的青南和青露一時難以適應。
身為文邑使者,待遇優渥,居所有仆人供差遣,有炭火禦寒,青南身披皮襖,頭戴暖帽,坐在爐火邊烤火。
外面飄著雪花,風聲呼嘯不止,人們除非不得已,盡量居家,連身上長毛的動物都畏縮在畜棚裡,不敢外出。
Top